作者：wanderwind
1. 記憶的冰箱


我的電腦壞掉了。


鍵盤沒有動靜，滑鼠也沒有反應。 我欲哭無淚。


我的電腦從買到現在已有兩年，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問題，平時我對電腦任意敲敲打打，總以為它永遠任我擺佈，

沒想到它一擺架子，我就慌張得跟突然被情人告知分手的沒什麼兩樣。


我翻遍手上的電腦資料，絞盡腦中少得可憐的電腦知識，用盡各種使得出來的伎倆：

重新開機、好言好語、溫柔撫摸、惡言威脅……電腦依舊槁木死灰，對於我試圖挽回的一片熱心沒有動靜。


我所有的重要資料都在電腦裡：作業報告、日記、通訊錄、打工的翻譯文件。

我這個大懶人，幾乎都沒有存備份，電腦若跟我恩斷義絕，我的努力就毀於一旦。

尤其明天我就得交出到期的打工文件，我熬了一星期的夜，好不容易完成，要是明天拿不出來，不全都白費了？

(想到這，老闆娘陰暗的臉色，像野鬼一樣地，開始在我腦上開始繞阿繞。)


我坐在床沿上，頹喪地想流淚，腦袋裡轉來轉去，盡是我電腦裡的資料，尤其是我紀錄心情點點滴滴的日記。


作業沒了可以重寫，工作丟了可以重找，日記卻不一樣，昨日再怎麼清晰，記憶總有模糊的一日，只有文字才能把時光留下。

一個好廚師買個大冰箱，把所有的食物都保鮮；一個戀舊的人，日記就是她的冰箱，保存所有的過往，而這台電腦正是我的「冰箱」。


我的「冰箱」就此當機，我的靈魂是否就要餓著肚子面對明天?

2. 因為不能忘記


我是個平凡的人，從沒什麼雄心壯志，我做著每個人都做的事，走著每個人走過的路。


大家剛上大學都是忙著交友、參加社團，很少聽說有人用功唸書，幾乎每個人都是在學期考前臨時抱佛腳，潦潦草草過關就好。

初上大學，我也一樣狂熱地參加社團，一個星期起碼三四個晚上會有活動。每次活動之後，繼續和朋友聚會到晚上一兩點。

回到宿舍洗個澡，倒頭就是夢鄉。 我從沒想過作業、考試，甚至隔天上什麼課，這些都被我遠遠地拋在夢境之外。


曾有幾次，幾秒之間，我懷疑自己是否清楚知道我的每一刻在做什麼，但我不曾等待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我的青春是用飛的，此時不狠狠揮霍，更待何時！


愛情，在這樣渾沌的日子裡，闖進了我的生活。


我大一下學期一次校際聯合社團活動認識了他，他是外校的社團幹部，外型健康陽光，個性開朗，愛說笑話，很有人緣，

是特別吸引我的類型。因為我們一起辦活動，有很多互動的時間。我喜歡靜靜聽他說話，偷偷看他跟朋友鬧在一起，

偶爾看他對我一笑，我的心臟漏跳一拍。


我並不是一個外表吸引人的女孩，在學校認識許多男生，卻從來沒有人對我表示過什麼興趣，反倒是很多人把我當哥們，

跟我勾肩搭背，毫不為意。因此我心裡雖然偷偷地欣賞他，卻沒期望過他會喜歡我。社團活動之後，他開始追求我，

我一半覺得高興，一半覺得不可置信，我完全不能了解他看上我哪一點，懷疑他不過是想找個玩伴。


儘管如此，他還是深深贏得我的心。我沒有堅持多久，就答應當她的女朋友。


我們都熱心於社團，兩個人都很忙，又有校際的距離，一個星期大約見面兩三次，但是每一次約會都讓我很開心。

我們最常一起手拉手去看電影，看完電影他送我回學校宿舍，兩個人買了宵夜坐在校門口的草地上，我們會數星星，

說一堆傻話，偶爾也會鬥嘴，但最多是天南地北地聊，關於社團、關於課業、關於過去。我們的高中生活都是苦悶無味，

每天聽老師父母的話唸書考試，從來沒遇過特別知心的朋友，但是上了大學參加社團，卻都忽然成為社團活動的中心。

聊到這裡時，我總會忽然覺得我們兩個是全世界最普通的大學生，兩株剛剛發芽的小草，迎風搖頭晃腦地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兩株小草的愛情單純、簡單，卻讓人覺得溫暖到心頭。想到這，我就會悄悄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地微笑，覺得世界真的很美好。


但正當我開始對自己有點信心，正開始相信自己懂得愛時，他卻突然地提出分手，態度堅決。

我雖然不停地追問為什麼，他總是說我們不適合，沒有其他的理由。我在震驚之餘，只能默默接受。


或許我太過沉溺於自己的幸福幻想，沒有注意到我們的不適合？或許我太過高估自己的魅力，到頭來不過是一隻醜小鴨的夢？

或許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是這樣運作？


答應他分手的第二天，(前)男友替我配置的電腦剛好組裝完成，他親自送到我的房間門口。我們沈默對看著，誰都說不出什麼。


我想問他為什麼就這樣放棄我，我們在一起也不過才三個月。但這問題梗在喉中，像一口吐不出的苦澀血水，怎麼也吐不出，吞不下去。


最後，他拍拍我的肩，說了句保重，就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我關了房門，插上電源，開了電腦，螢幕乍開的光閃過我的雙眼，眼淚滴滴答答地不停掉下。我過了一個星期，才有力氣開始正常的生活。


那半人半不知什麼的一星期裡，白天黑眼圈加咖啡，晚上眼淚加綠茶，我將逝去的愛情，我以為的愛情，

一字一句的打進電腦裡，儲成文件。


選擇遺忘是一般人的正常反應，但或許因為我的固執，或許因為這短暫模糊的戀曲中，我發現自己不同的一面：

一個極度脆弱的自己。選擇遺忘，我的靈魂就要瓦解，因此我選擇了記憶。


一篇9.05KB的文件，一個沒問出口的疑問，我悼念自己尚未含苞就已殘敗的感情。


愛情雖然結束，我卻從此上了文字癮，每天都要在電腦裡寫寫自己的心情，一天才算完整。

過了一陣子，有天我把日記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突然覺得自己腳踏在蒼狗白雲上，我的生活除了社團，除了一群朋友，

其餘部分完全空白。大學的蠟燭，燒完了，怕只剩一縷青煙—我強烈感覺……陣反胃的空虛感。


在電腦前愷住的我，腦裡想著：我的大學生活，就要這樣過下去嗎？但若期待我有偉大的奇想，偉大的作為，我舉雙手投降，

因為我全身上下一點偉大的細胞都沒有。 唯一能做的……或許明天去上課，為我那荒廢許久的課業做點努力？

至少畢業那天，我還知道自己四年裡到底念了些什麼，不是滾著一個空空的腦袋踏出校門？


這個想法在心中慢慢生了根，逐漸滲透我的生活型態。慢慢地，我減少了社團活動；慢慢地我發現上課雖然無聊，但學問並不無聊；

慢慢地，我刻意留給自己一個人的時間，比我和朋友出去多了許多；慢慢地，在我浮動庸碌的表面下，我逐漸發現一個嚴肅的，

深思的自己。


如今就要大學四年級下學期，我漸漸明白，當初我選擇記憶，不只是一個記號，也是一條道路。我紀錄， 我回首，我反省，

我選擇下一步。一個偶然的決定，我的大學生活真正開始。


不過今天當我的電腦掛掉時，時光彷彿靜止，我的心臟足足停止了三秒鐘……

3. 復活


一個人在房間裡看著沒有反應的電腦，我覺得沮喪，所以我在校園裡散步，直到黃昏才回宿舍。


本以為其他的室友還沒回來，才走到宿舍的門口，就見到萍和一個從沒見過的男生在說話，身邊堆了好幾箱東西。

「妳回來啦！我以為你不回來上第一個星期的課呢。」我對萍打招呼。

「我選了畢老頭的課，誰不知道他每堂課必點名？我可不想翹他第一堂課，把我整學期的大好前程都毀了。」萍笑著回答。

「妳怎麼啦？一副沒精神的樣子，你沒生病吧？」萍上下看了我兩眼，口吻有點擔心。

我把電腦壞了的消息告訴她。

「哎呀，我說妳真是遇到貴人，我表哥正好幫我把東西搬來，他電腦很行的，請他幫忙吧。」她右手肘推推她身邊的男生。

是阿，真笨，我怎麼沒想到找人幫忙？

萍身邊的男生有點靦腆地笑了笑，然後問我電腦壞掉的情況，我簡單的情況說明了一下。

「喔，只是滑鼠跟鍵盤嗎？這簡單，大概只是線路接觸不良，我替你重新接一下，再開一次電腦就知道了。」

跟宿舍門口的看門阿姨申請完出入文件，萍的表哥就扛了東西，跟我們兩個女生進宿舍。萍的東西很多，我也替她搬了一箱。

「妳搬什麼家阿？這麼多東西！」我一邊搬一邊抱怨。

「哎呀，妳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就是什麼東西都要在身邊，不然就會渾身不對勁……呼，真重。」

「那你肯定是把整個家都搬了，我看叫搬家公司載一卡車來都行。」

我氣喘噓噓地爬樓梯，覺得血液在我臉上沸騰，我們的房間在四樓，平常走起來沒事，現在走起來，覺得天遙地遠。

「喂，妳是不是朋友阿，搬個東西也囉哩囉唆。」

「這不就在幫妳搬了…… 呼！」我吐了一口氣，終於到了我們房間門口，但門並不是關著，另一位室友文珊也回來了，

顯然也是剛剛才從家裡回到宿舍，地板上都是大包小包。我們迂迴地走到萍的位置，把東西擺下，我甩了甩手，覺得骨頭都快散了。

「我的天阿，妳們這群女人真夠麻煩的，怎麼我也是女人，就沒這麼多東西可以搬？」

我忍不住看看自己和室友相比幾乎算是空蕩蕩的地方，除了架上幾本書，桌上一台電腦，一個茶壺，一個杯子，一床枕頭棉被，

幾乎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是妳不正常，才不是我們麻煩。」萍撇嘴反駁我。

「這臺是妳的電腦嗎？」萍的表哥問我，他的臉因為搬運也漲紅了。

「是阿，麻煩你看看了，我把螺絲起子拿給你。」我把抽屜打開，在工具箱裡拿了把起子給他。

但房間裡實在太亂了，地板上到處都是東西，根本就沒有可以拆主機的地方。他也沒多說什麼就把我的電腦主機搬下桌，拿到走廊上去拆。

「欸，那是誰阿？」珊的下巴向門外示意，好奇的眼神看著萍。「妳該不會又換一個了吧？」她壓低聲音的說。


「呵，那是我表哥啦，你想太多了。我爸今天沒空，我表哥今年剛好考上我們學校物理研究所，今天也搬到學校宿舍，

我爸就請他幫我搬東西，反正順便嘛。」萍一邊拆箱一邊說，「不過呢，」她絲條慢理地，「過了一個寒假，我是又換了一個沒錯。」

「什麼？妳又換了一個新的，我說，林心萍大美人，妳要換到第幾個妳才會滿意阿？」我瞪著她那滿不在乎的表情，忍不住叨叨碎念。


「曉紋，這年頭專情的人才是想不開吧，大好青春的，幹嘛就非得守著一株草？」萍一副專家的口氣教訓我。

「何況是妳說這株草除了臉蛋不錯之外，其餘的都不怎麼樣，我起碼也跟這株草在一起三個月了。

三個月耶！而且我可從沒吃裡扒外喔，現在我看他看煩了，他也說我太麻煩，那我幹嘛不換新的男朋友？這叫貨比三家不吃虧。」


我愣著苦笑，這種貨比三家不吃虧的理論，我說不過她。萍談戀愛，一向你情我願，雙方覺得乏味了，似乎也沒什麼理由不換個新情人。

搞不好當初我的前男友，沒說明什麼理由，突然離開我，就是因為他覺得我乏味了？


「我幫妳把線路再接一次了，現在開機吧，看電腦到底修好了嗎？」

萍的表哥聲音忽然響起，他把我的主機抬到書桌上，接上電源，重新開機。


我緊張的看著螢幕……螢幕還是一片黑暗。

「咦？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萍的表哥疑惑的說。

  「可是聽這開機的聲音，應該是沒問題才對阿。」

萍的表哥再前後看看主機的線路，忽然之間他笑了，「阿，我沒開螢幕。」他把螢幕打開，忽然間什麼都有了。


阿！我的電腦真的修好了！我動動滑鼠，敲敲鍵盤，一切都正常，我的過去又復活了！

我的人生沒有空缺了！我真恨不得唱個三天三夜的歌，來慶祝這重生的一刻！

4. 重逢

「曉紋，今天天氣這麼好，妳要不要出去玩阿？」

三月的一個星期天早上，萍吃完早飯後忽然這樣問起我，讓我受寵若驚。

平常比我忙個十倍，時間表上無時無刻都有約會、飯約的萍竟然會問我要不要出去玩？這肯定有蹊蹺！

「今天天氣是不錯，我是想出去走走，只是你怎麼會忽然這麼好心問起我來？」我翹著兩條粗黑的眉毛，盯著她問。

「別這麼說嘛，好像平常我都不關心妳一樣。」萍口氣軟軟地說，眼神一派無辜。

別來跟男生撒嬌的那套！我最怕的就是這一招。

「不是我覺得你不關心我，只是你會有這種閒功夫來問我出去玩這種事，是讓人覺得驚訝了點。」

「不會吧，我不過是看你這喜歡去戶外走上走下的人，竟然沒在這大好天氣出去，讓人想問問而已。」她詢問地看著我，我乾笑兩聲。

「哎呀，喬頭和林偉約了幾個人要一起騎車出去陽明山，現在正好欠一個女生，我跟他們那群人不熟，想找個人陪我去，就問問你囉。」

萍給我一個最甜蜜的笑容，眨著她那又長又濃的睫毛。

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妳請我去也不過就是湊數，妳這大美女幹嘛擔心跟人不熟，放心啦，那群男生很快就會巴巴地黏上妳，到時候妳想跟他們不熟都很難。」

我故意挖苦她。

「謝謝妳對我充滿信心阿，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豬頭蒼蠅，我總得要人幫我擋吧？」

「所以那個蒼蠅拍就是我？這種話虧妳也說得出來！我們是四年室友耶，

而且還是同班同學，妳不介紹個帥哥給我就算了，竟然還要我幫妳擋那些豬頭蒼蠅？」

「哎呀，平常人妳這高材生是絕對看不上眼的，如果不是什麼優等人才，我才不敢介紹給妳，泛泛之輩，我應付就行了。」

「我怎麼會這麼倒楣，竟然四年都跟妳室友？」我瞇著兩眼瞪她。

「所以妳是去囉？」

「是，我去，我去幫你擋豬頭，趕蒼蠅，我換個衣服就跟妳走，免得你給豬頭吵死，被蒼蠅纏死。」

「曉紋，我最愛妳了。」萍馬上給我一個討好的擁抱。

天曉得為什麼我會有一個這樣的美女室友！


如果說我在大學裡有認識什麼特殊的人，萍絕對可以歸類上特殊頂級。

萍是美麗的，她不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但是她的美麗令人難以抗拒，她有著古典美人的輪廓，

細緻的皮膚，不高也不矮，身材剛剛好，穿地攤貨也變成香奈兒，她的眼睛閃亮著生命的光芒，最出色的是她那極度開朗的笑容，

再黑的陰天都讓人覺得好像突然放晴。


萍的家族多產男生，她自己家裡有三個哥哥，家族裡大約五六個堂哥，三四個表哥，她不但是家裡唯一的女生，

而且還是同輩裡排行最小的女生，受寵已經不在話下，加上她又是天生美女，所以更是寵上加寵，

把萍寵出一副大小姐的脾氣。不過雖然她是一個驕縱的女生，卻自有一套待人處事的哲理，對朋友義氣十足，個性豪爽，

又喜歡開玩笑，所以她的人緣並不壞。萍的腦袋其實不差，不過她對學問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應付學業一向只要求過關，

其他的一點也不在意，她說她上大學是為了享受青春，可不是為了在腦袋裡塞進一個圖書館。

像她這樣一個女生，我很少見到有男生不受她吸引，我想只要她願意，她每天換一個男朋友，一個月都換不完。


不過萍雖然遊戲愛情，但還是有她自己的愛情規則，除了從不同時腳踏兩條船，

(萍：「反正要真的看上了誰，舊的也不會吸引你太久，幹嘛還拖拖拉拉？還是早點放棄，去追求新的幸福吧！」)也很少讓男生佔便宜。

(萍：「妳也好心點替那些追我的男生想想，我家裡三個像老虎一樣的哥哥，還有一卡車像保鑣一樣的堂兄表哥，

我可不想因為一些大不了的事鬧出人命。」)


說也奇怪，這樣一個光芒四射的人，卻喜歡黏著一點都不起眼的我。我們從大一開始就是室友，除了她約會的時間，

（當然這佔了她大部分的時間！）我跑社團活動的時間之外，她一定會找我，拖著我陪她。

她不是沒有其他的朋友可以一起耗時間，她說她就是喜歡跟我在一起，跟我一起說話，她覺得我了解她，也真的關心她，

如果她有個姐妹，她希望那個姐妹就像我。我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不過說實話，有一個像她一樣驕縱美麗的姐妹，

並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像今天被她拖去出遊，為她擋豬頭、趕蒼蠅，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但今天是一個很美的日子，陽光璀璨，天上飄著微微的雲，空氣裡有春天溼潤的氣息，校園裡的杜鵑花已經熱情地盛開，

飄搖著香甜的味道，這樣的日子，不出去走走要做什麼呢？就算是作萍的擋箭牌，我也相信這些蒼蠅也殺不了太多風景。

我滿心樂意地接受萍的邀請。


我和萍不久到了約定地點，萍的新男友許喬平已經在那裡等候。

萍總是叫許橋平「喬頭」，因為他兩相識時，許喬平正理了一個顯眼的大平頭。

他們從寒假開始在一起，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喬頭的身邊還有兩個男生與二個女孩，萍開始介紹我。


「這是我的室友紀曉紋，你說缺一個女生，我帶她來囉。」

「紀曉紋？妳是唸和平國中的三年七班的紀曉紋？」喬頭和林偉旁一個很高的男生突然這麼問我。

「對阿，你怎麼知道？」我吃驚地問，有人竟然知道我以前唸的國中，連我的班級都知道？

「知道阿，妳是三年七班的班長嘛，我是三年十二班的班長，每次廣播集合時就會遇到妳阿。」

「恩，這尷尬了，我一點也不記得你……」

「我們並不認識啦，只是我挺能認人的，我記住的人就很難忘記。」

「弄了半天，原來開起同學會來了，好啦，那今天你就載曉紋，老同學聚一聚。」

萍聽完我們說話，就這麼說，說完還對我詭異地眨眨眼睛。

「那有什麼問題！真難得，竟然還會遇到以前的同學。」這位我從沒有任何記憶的國中同學很爽快地說。

我笑了笑，為這樣的意外感覺一種莫名的興奮。

5. 春花三月

        三月四日 晴


今天和萍、喬頭，和一些喬頭的朋友，一起騎機車到陽明山去晃晃。


原本以為是一場無聊的出遊，跟一堆陌生人在山上閒晃`,出乎意料之外，我竟然遇見自己國中同學！

其實確切的說，是我根本不認識的國中同學，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他卻馬上認出我，他說他是三年十二班的班長，

那時我是三年七班的班長，因為廣播集合會常常遇見我，所以就記住我了。

我很驚訝有人竟然能只憑著數面之緣，就把一個人記住這麼久，我從來就沒這種本事，連我當時在學校暗戀許久的男生，

沒過幾年之後，我就將他忘的一乾二淨，現在叫我想起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

但是卻有一個人，一個不認識的人，將我記住這麼久，在時空推移這麼久之後，依然能夠認出我，

這種感覺，除了驚訝，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小小恐怖，天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這種人？

記得我的人也許遠比我認識的人多上好幾倍，要是我那天做了糗事，傳了出去，就不單單是陌生人之間的傳語，三天之後就忘了的事。

想到這，我就不禁小心翼翼，深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讓別人知道，那時我第一個希望就是世界上少幾個記憶力太好的人，

別把我老記在心頭。


我這位毫無印象的國中同學叫張明山，跟喬頭是同班同學，人高，有一股痞子的氣息，不過他說話挺風趣的，一路上就見他搞笑不停。

或許因為是舊識，（算嗎？其實我跟他一點都不熟，）沒跟大家一起鬧的時候，他就走在我身邊跟我說話。

這對萍好像是一件汙辱，因為通常她和男生一起出遊，總是不自覺地就會把所有的男生吸引過去，因為她本來就是一顆星星。

不過這位張明山大概是少數不買她帳的人，好幾次看她跟張明山說話，使出她特有的魅力，張明山都只是跟她聊個幾句，

就把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或是我身上），一直走在我身邊，像個護花使者。向來安於平庸姿色的我，說真的，還真是受寵若驚。

我可從沒想過男生會把眼光從萍的身上移到我身上，今天見鬼的第一次發生。

這對萍來說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好幾次我看見她臉上閃過詭異的臉色。

不過喬頭可倒楣了，今天無論他怎麼討好萍，都是碰了一鼻子灰，我不禁為他感到可憐。


陽明山已經是花季了，山上到處都是人，我們一夥人走來走去，碰碰撞撞，閃人都來不及了，還談什麼閒逸的情致好好賞花。

我覺得有點氣餒，大好晴天，去山上竟然看人比看花多，白白浪費春天的美。

不過來看花的歐巴桑還真的不少，個個穿得跟我媽一樣花枝招展，身上紅的藍的綠的，什麼顏色都有，比起山上的杜鵑櫻花，完全不遜色。

看她們一群群結伴出遊，在花叢間穿梭來回，有一種詭異又有趣的契合。

她們常常台語國語夾雜著大聲嚷嚷，說著一些山上空氣真好，花開得真美之類的話，可是看她們眼珠子來回轉動，

看的盡是同伴身上的打扮，然後問起這頭髮是那裡燙的，這衣服是那裡買的，精打細算，流行輸人不輸陣的氣勢，

還是流露無遺，彷彿陽明山也不過就是另一個交換資訊的菜市場。

她們手裡牽著小孩，小孩手裡拿著棉花糖、香腸、或是糖漬葫蘆，一股或香甜，或鹹膩的味道，

夾雜著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濁地拌著花香，好像士林夜市瞬間搬到這原本應該清幽淡雅的仙人之地。

我原本以為是來幫萍趕假蒼蠅，卻忙著聳肩揮手趕著身邊被花香（食物？）吸引而來的真蒼蠅！


遊完陽明山，大家一起吃個晚飯，就騎車回學校宿舍了。

回來之後，原本我以為萍會對我不高興，原本去替她趕蒼蠅的人，卻吸引了蒼蠅。

不過萍卻跟平常沒什麼兩樣，跟我說說笑笑，讓我覺得自己或許是多心了。


但無論如何，今天是愉快的一天，我很高興能認識張明山。


《待續。。。我要先趴床去。。。睡眠對女人來說很重要ＸＤ　現在時間凌晨００：２４》

6. 燈火闌珊

打逼(BBS)應該是每一個大學生的生活習慣，上自通曉系裡大小事，下自學生社團八卦，

BBS是最佳場所，在社團裡活耀的日子，我可說是打遍校園大小逼，網路上的好友帳號，不計其數。

不過重心漸漸轉離社團之後，我在逼逼上的活動也慢慢變少，到四年級下學期，打逼不過是查查訊息，我已很少在逼逼上與人聊天。


很多人跟我說，打逼能夠多認識人，也很容易談起網戀，雖然我在逼逼上確實認識不少人，但都是聊天的伴，從來沒有火花出現。

或許是我一本正經，在簽名檔裡寫的都是我在書上看到的至理名言，譬如狄更斯的《雙城記》開頭：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屬於智慧人的時候，也是屬於愚人的時候；

這是讓人有信念的時代，也是令人不能相信的時代……讓人看了就退避三舍。(有次萍看到這個簽名檔，問我是不是有雙重人格？)

又或許我這人就是神經太粗，如果別人不是很明顯地對我示好，我從來不會疑心別人對我有意思。

大部分約我出去的網友，常常見了我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這擺明了我是恐龍一隻，難以讓人有興趣。

(萍說，把人嚇跑的不是我的長相，而是我老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言論，誰會對談不來的人有興趣？)

又或許是我非常不相信網戀能找到什麼適合的人，我這人是現實主義者，沒把一個人放在我眼前好好認識一番，我實在很難投入感情。

我本來就喜歡自由，是一個人也過得很好的人，對伴侶的需求本來就不是很高，談了一次感情，到現在還是覺得失敗的理由撲朔迷離，

想起那段莫名奇妙的過去，我就忍不住嘆氣。被一個自己非常喜歡的人狠狠拋棄，讓我這個膽小鬼，對於友誼之外的感情畫上許多問號……

或許，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不過與其說我不再期待愛情，不如說我已經把愛情放在冰庫裡，什麼時候能解凍，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著這件事，就在簽名檔貼上我酷愛莫文蔚唱的一首歌:

愛情有什麼道理

其實一個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壞

偶爾有些小小的悲哀　我想別人也看不出來

即使孤單會使我傷懷　也會試著讓自己想得開

對你不知道是已經習慣還是愛

當初所堅持的心情　是不是還依然存在

眼看這一季就要過去　我的春天還沒有來


你為何不掉過頭去　讓我自己去面對問題

你嘗試著不露痕跡　告訴我愛情的道理

你認為值得努力的　是我倆之間的距離

喔　這一季　總算有些值得回憶


正當我打算離開BBS時，一個不認識的帳號傳來了簡訊：

Seagle: 嗨！J 我是張明山。

他怎麼知道我的帳號？我回了簡訊。

Whirlcloud: 嗨！J

Seagle: 妳的簽名檔真是勵志阿！除了李宗盛的那首歌之外。

(恩，其實那首歌，我貼上也是勵志用。)

Whirlcloud: 大部分人都是這麼說我的簽名檔。

我順手查了查張明山的簽名檔。

辛棄疾 《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哇塞！這傢伙還真是詩情畫意阿。

Whirlcloud: 恩，你的簽名檔真是感性阿。

Seagle: 最近才換的。J

Whirlcloud: 恩，好詞，好詞。

Seagle: 妳喜歡？

Whirlcloud: 誰不喜歡呢？這首很有名不是嗎？

Seagle: J 是很有名，但有名不代表每個人都會喜歡。

Whirlcloud: 也是啦。

Seagle: 本來我對這首曲沒什麼感覺，不過最近忽然喜歡上這首曲。

Whirlcloud: 恩，為什麼呢？

Seagle: J 說來話長，有空再跟妳提。

Whilcloud: 好阿。

Seagle: 把我加入你的好友吧。

Whirlcloud: 恩，沒問題。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帳號？

Seagle: 我問喬頭，喬頭問心萍吧，喬頭再告訴我。

Whirlcloud: 喔，真是迂迴阿，前天去陽明山，你直接問我就好啦。

Seagle: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呵呵。

Whirlcloud: J

我和張明山隨意聊了兩句，我就抵擋不住睡意，決定跟他說晚安上床睡覺去了。

我躺在床上，想著張明山簽名檔上的那首小曲，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我在點點的星雨裡，安詳地睡去。

7. 為什麼

「曉紋，為什麼你不再談戀愛了？」

萍一邊嚼著嘴裡的炸豬排，一邊問我。我咬兩口青菜，考慮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萍還沒等我回答，她又說：「算了，妳要是有男朋友，以後就沒人陪我吃飯，更沒有人替我趕蒼蠅，

要找到像你這麼有經驗的人可不容易說。」

「林心萍小姐，妳別這麼自私好不好，想來想去都為了妳自己。」我瞪著她，從沒看過有人這麼自我中心。

「我是看妳悶了半天，講不出來，又一臉為難要不要回答的樣子，那乾脆我找個妳不用談戀愛的理由，這樣省得你煩腦說。」

「喂喂，搞清楚，我幫妳可是憑著朋友的義氣。我只不過剛好沒戀愛可談，這跟幫妳趕蒼蠅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用這麼辛苦幫我找這種理由好咩？」有時候我真會被萍的話搞得神經錯亂，雖然知道她沒什麼惡意，

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自私得這麼理直氣壯？

「沒戀愛可談？我以為這世界上的一半人口是男的，應該沒這麼難找吧！」

「世界一半人口是男的，我就一定要談戀愛嗎？」我想把萍的腦袋打開來，看她的神經是怎麼發展邏輯的。

「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也有人可以不必談戀愛就好好活下去。」

「好吧，我承認我不談戀愛，日子就難過，所以我怕你人生過得沒意義，好奇問問你，幹嘛不談戀愛，」

萍啃著豬排骨頭上的肉，半瞇著眼睛瞪我，「就算我沒你那套本事，妳對我這麼兇幹嘛？」

「請放心，我的人生一個人也是既充實又有意義。」我對她咧嘴假笑兩下，低頭繼續吃飯。

「記得要是張明山問你同樣的問題，妳也要同樣回答他：『我的人生一個人也是既充實又有意義。』」

萍裝著我的語氣，模仿我咧嘴假笑的表情回答我。

「這跟張明山有什麼關係？」我飯還在嘴裡，卻吃不下去了。

「我怎麼會知道什麼關係？我只知道最近有人會一邊打BBS，一邊臉紅偷笑，我剛好經過她身後，看到她聊天的對象是張明山的代號。

在BBS上聊天不是很容易問到關於戀愛的問題嗎？」萍態度自然，若無其事的說，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近看妳好像也逛了不少書店，買了一些CD，妳又不是會一個人去逛街買東西的人，

而我又很確定不是大小姐我花那美國時間陪你去，那肯定是某人找妳一起出去，但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那是誰啊，」

萍拿著紙巾抹了抹嘴，「不過聽說喬頭知道是誰，但我一點都不八卦，所以連問都沒有問，妳大可放心，

妳的人生是真的一個人充實有意義，還是兩個人充實有意義，我是完全不知道啦。嗯，我吃完了，等你吃完囉。」


我低著頭看我的湯麵，想回答，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但覺得我的臉大概可以跟學校餐廳外頭正日落的晚霞相比。

萍用她漂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瞄我兩下，然後她說：「八字都還沒一撇，是吧？」

我很慢地點了兩下頭。

「記得以後不要隨便說什麼一個人的人生充實又有意義就好了。我在等你耶，快吃啦！」

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把飯吃完的。

8. 艾拉‧費茲杰洛與路易斯‧阿姆斯壯

三月三十日 微陰

今天萍問我為什麼我不談戀愛？我該怎麼回答呢？

是我不想談戀愛嗎？並不是。是我拒絕談戀愛嗎？可能是。為什麼拒絕呢？……我憑什麼讓人家看上我呢？

恩，話也不能這麼說，倒不如說，我對自己沒有自信，我不能想像別人能看上我什麼，畢竟我是嚇死一堆網友的恐龍阿，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萍也提到張明山，雖然我沒辦法想像張明山會喜歡我，但是……我好像開始喜歡上張明山了。

一開始，也不過就是他沒事，所以載我去市裡去唱片行挑挑CD，然後常在學校書店碰上我，

然後他最近兩三天晚上做完實驗，會問我一起去吃宵夜……

我們談的大概都是大學生活上的事，喜歡的音樂，喜歡的電視節目，還有我們的國中生活。

講到以前的老師、教官，還有一些我們兩個都認識的人，國中以後的發展是什麼，這些小小的往事，總是特別有趣。


我開始喜歡他的陪伴，因為跟他在一起，我感覺很輕鬆，很多話可以隨意地說，很多想法也能自然地告訴他，

即使他不懂，他也能聽我叨叨絮絮的說。我並不覺得他是一個能了解我的人，其實我很早就不寄望有能輕易暸解我的人，

連我自己都不是非常了解自己，我最大的希望或許只是一個聆聽我的人。

張明山是一個聆聽我，讓我覺得輕鬆的人。比起他的笑，我更喜歡他聽著我的自然表情，讓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


我們兩個都喜歡爵士，見面常常交換CD，最近他借我艾拉‧費茲杰洛與路易斯‧阿姆斯壯 (Ella Fitzgerald & Louis Armstrong)的三片CD，

非常好聽，我故意賴皮，到現在都不還他。其中一首歌The Nearness of you 的歌詞說:


It's not the pale moon that excites me,

That thrills and delights me.

Oh no, it's just the nearness of you.

(不是那蒼白的月讓我高興、

讓我興奮、讓我喜悅。

喔，不，是你的靠近讓我如此感覺。)

聽著這首歌時，我就會忽然想起吃宵夜坐在我對面的張明山，認真、溫和的臉。

張明山，你雖然不是一個大帥哥，但是我想我可能開始喜歡你了。

9. 德希達

「德希達？哇，你竟然在看他的書！」蓋在我臉上的書忽然被拿開，刺眼的陽光刷地刺進我習慣陰暗的臉，讓我忍不住揉著眼睛坐起來。


三月中的時候，還有一次寒流，冷得我把衣櫃裡的衣服全部搜出來加在身上，我本來還以為天氣不會有什麼太強烈的變化，

就沒帶什麼冬衣在身邊，結果一個寒流就降到10度，完全算計錯誤天氣的詭譎多變。

我的衣服本來就少，所以只好把我能穿的都穿在身上，夏衣短袖和薄長袖全部雜在一起，躲在被窩裡，死也不踏出寢室。

萍看了哈哈大笑，說我是街上的乞丐，我冷得牙齒都在打顫，才不想跟她拌嘴。

萍笑歸笑，還是很好心的替我把三餐都買回來，並且以生病的理由向老師報告，讓我名正言順地蹺課。

只要有吃，有睡，我就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幸好寒流過境的時間不久，兩天之後，氣溫就明顯地升溫，我立刻快樂地穿回輕鬆的衣服，到外頭跑跑跳跳。


天氣一好，我就到草地上晒太陽。

學校裡有很大的草坪，怪的是除了假日時刻，外來遊客會在草地上野餐、玩耍之外，其他時間很少看到學生在草地上做什麼。

我這人天生就愛往空曠的地方跑，越沒人在的地方，我越高興待在那裡，何況是廣大又乾淨的草地？

有陽光的時候，帶本書，一個茶壺，在草地上一躺，就開始晒起太陽。

我並不怕自己曬黑，很早就認定自己不是美女，什麼白裡透紅的皮膚，什麼毛細孔都看不到的白皙，對我來說都是廢話。

（什麼連毛細孔都看不到？現在濃妝豔抹的人到處都是，在那一層粉之後，誰看得到什麼？）

除了必要的防曬措施不忘記，其他的我都不管了，要黑就讓他黑吧！

我喜歡自由自在在陽光下的感覺，在草地上打滾，像小狗一樣，擺個舒服的姿勢看書，累了就小睡一下，回去洗個澡，刷個衣服，多愉快！


不過萍說我是在自暴自棄，世上沒有懶散的天生美女，只有每天努力的保養美女，

我這種虛妄外表，任意讓紫外線殺害自己皮膚的態度，她半點都不能忍受。


她怎麼能明白這種不必在乎別人眼光的事情呢？

下雨有人替她撐傘，出太陽有人給她買帽子遮陽，她根本過著公主一樣的生活，我一點都不奢望她能了解坐在草地上晒太陽的快樂。

更何況萍對所有的昆蟲有一種天生的厭惡感，要她坐在草地，一隻蚱蜢跳上來，都會要了她的命。

我看她還是免了這種自我虐待，就讓我這不顧形象的人享受自由就行了。


今天又是清爽的晴天，上午沒課，拿了一本書在草地上看，沒看多久，就累了，把書蓋在臉上睡覺，卻沒想到會被人這樣的打攪！

「學長，你少無聊，」我從他手中把書拿回來，「 你這樣把書抽走，是要嚇死人阿？」

把我書抽走的人，是萍的表哥謝羽生，他那次幫我把電腦修好，我請他吃了一頓飯

雖然他起初百般拒絕，但是我對他的大恩大德實在銘感五內，所以堅持請他吃飯，才能讓我了卻這個人情。

之後好幾次在學校遇見，他會對我打招呼。有時跟萍一起吃飯在餐廳遇見他，就一起坐，閒扯聊天，很快就熟起來。


謝羽生這一年才考進我們學校的研究所，他上學期通車上學，這學期才搬進學校研究生宿舍，所以直到下學期才在校園見到他。

他的名字很像寫武俠小說的作家，不過他長得一點都不像武林中人，個性非常斯文害羞。

萍最愛逗他，常常說些讓他尷尬的話，讓他一下就臉紅起來，看一個比自己大的男生，竟然會從耳根紅到額頭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應該說不可思議！）但是臉紅歸臉紅，嘴裡該說什麼話反駁，謝羽生還是清清楚楚。

常常沒說幾句，就把萍的嘴完全堵住，只能張著圓圓的大眼睛瞪著她的表哥。

我遇到這種時候，暗地裡百分之百支持謝羽生，萍自找麻煩，怨不得別人。


「這幾天我經過草坪，都看到一個女生在這裡看書，我就在猜到底是不是妳，我現在不過是來證實一下而已。」

「你證實得好阿，把我做的好夢都給趕跑了……」我忍不住抱怨，因為我剛剛的確做了一個好夢，

夢著自己環繞在愛吃的食物中，才把一盤草莓吃完，正要動手吃一大碗我最喜歡的黑莓冰淇淋，

正打算大快朵頤，謝羽生竟然就把我的黑莓冰淇淋美夢整個打翻了，這叫我怎麼不恨！

「我叫你可是好心阿，你不瞧瞧現在都中午下課了，大家全都往餐廳跑，你難道不餓嗎？」

謝羽生這麼一說，我看看錶，還真的十二點多了，難怪我會做起食物的美夢。

「走吧！」他一把抓住我的肩，拉我起來。我拍拍身上的草屑，「我們去吃飯。」他笑著說，還幫我拿著我帶來的書跟茶壺。

謝羽生在很多方面都像一個大哥哥，他照顧我的方式像照顧萍一樣。

我是家裡的獨生女，萍說要我當她的姐妹，現在謝羽生又儼然成了一個大哥，我的大學好像是來找失散的兄弟姐妹！


我們到一家自助餐吃飯，等候的人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好不容易輪到我們，我眼明手快點了我最愛吃的炒米粉，

剛好我夾完就沒了，一直到這時，我那黑莓冰淇淋的怨恨才完全遺忘。

再點點其他幾樣菜，我就捧著裝得滿滿的盤子，找一張桌子坐下。謝羽生還是秉持著他「大哥」的作風，裝湯時也幫我倒了一碗。

「我每次看你吃飯，都覺得你一點都不像女生，總是滿滿的一大盤，跟心萍完全不一樣，

可是你怎麼看都比心萍瘦，我真不知道心萍斤斤計較她的食量，到底有什麼用？」

「喔，這是遺傳，我們一家人都很瘦，所以要胖才是奇蹟。」

「那心萍一定忌妒死妳了。」

「我總得有讓美人忌妒之處，才能讓她四年都跟著我住阿。」我開玩笑地挑挑眉，然後就專心開始吃飯。

我們默默吃了一會兒，謝羽生瞥見他先前從我臉上抽開的書，他顯然很好奇我到底在念什麼，開始問了起來。

「德希達？你怎麼會看他的書？」他吞下一口飯。

「你知道他嗎？」

「知道阿，所以才問妳啊？」


哇賽，這可真稀奇，竟然有人知道德希達，我以為我的生活圈，是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個法國哲學家，

但是在我眼前的這位謝先生，竟然這麼自然得提起德希達，讓我真是又驚又喜，

謝羽生搞不好真的像他名字，是個密藏高深內力的武林高手，不可小窺，不可小窺。


我不可思議的表情，讓他臉頰稍微紅了一下，不過他很自然地把話接下去：

「妳別好像看到鬼一樣，我不過對後現代主義有點興趣，所以才會知道他。」他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我扒兩口飯吞下，然候回答他：

「德希達是我有興趣的哲學家，他的學說雖然把我搞得暈頭轉向，但是我還是想要知道他在搞些什麼東西，

所以我才會去圖書館去借有關他的書來看，」我又扒了兩口飯，「我覺得德悉達是個有趣的傢伙。」


「有趣？」他看了我一眼，喝一口湯，「大部分的人都說他的哲學理路簡直是跟魔鬼一樣怪異。」他再扒了一口飯。

「你又沒讀過他的東西，怎麼知道他不有趣？」我對這種回答不以為然。

他笑了一笑，就不再回答了。看他笑的樣子，並不像是在嘲笑我，我撇撇嘴， 繼續吃飯。


我吃東西雖然多，但是我吃飯速度非常慢，萍每次跟我一起吃飯，總是比我先吃完，她坐著等不及了，就拚命趕我，

但我就是這個慢拍子，半點也快不了，氣得萍每次都威脅我說，以後再也不跟我一起吃飯了。

可是呢，每次只要到了吃飯時間，如果萍沒有什麼特別約會，就會拉我一起去吃飯，我也笑笑勾住她的手，一起前往餐廳。

在我心裡知道，萍除了是一個怕寂寞怕到吃飯都要有人陪的人，她最依賴的人就其實是我，她無論怎麼對我不高興，

對我叨叨絮絮地念，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忘得一乾二淨，自動靠過來跟我說悄悄話，

但是對其他的朋友，她總是擺出女王的驕傲，根本不可能在罵過人之後，還主動靠過來討好。

可是如果我對她擺出不高興的臉色，她馬上擺出溫柔貼心的低姿態，讓我氣不下去，等我氣消了，還獻上水果與我最愛的巧克力。

我從來不能了解為什麼她這麼喜歡我，但是她就擺明了要粘著我，我除了接受，沒有其他選擇。

呵，其實有人會這依賴我，令我覺得自己其實還有三分用處。


我又慢條斯理地扒了幾口飯，抬頭正要跟謝羽生說說我對於德希達後現代主義的看法，

但是眼神一晃餐廳，我就獃住了，然後慌忙低下頭假裝吃飯。


「怎麼了，你看起來怪怪的？」 坐在我對面的謝羽生，馬上注意到我不自然的動作。

我指指他的身後，然後嘶聲叫他偷看的動作慢一點。

「是心萍嘛，恩，身邊又是一個沒見過的男生，要打招呼嗎？」謝羽生很小聲的問。

我搖搖頭，「不要，心萍約會不要打攪她……我不想讓她發現我們兩個人在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謝羽生的臉忽然紅了，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低頭繼續吃飯。

但是我卻忽然少了一半的胃口，吃到一半，就不想再吃下去，不過等我吃到一半，謝羽生已經吃完了。

「走吧！」我擺下筷子這麼說。

「可是你還有很多沒吃耶？」謝羽生有點不確定我說的話。

「不想吃了，走吧。」我拿好東西，小心翼翼，用最不惹人注意的方式，離開餐廳，

謝羽生跟在我後面，不過他的臉帶著一絲不解，我匆匆跟他說再見後，就快步回宿舍裡。

[ 本帖最後由 螞蟻 於 2007-4-12 14:21 編輯 ]

10. 忌妒

四月六日 晴

張明山跟萍在一起吃飯……

這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但忽然之間看到這樣的景況，還是讓人一時間完全不知所措。

認識張明山之後，我一直以為他不跟一般男生相同，一般的男生看到了萍，大多會情不自禁地追逐她。

她是一個磁鐵，一個把所有人都吸去的磁鐵。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但為什麼連張明山也被吸去了呢？


說明白一點，我始終竊喜於他在陽明山上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比放在萍身上多得多。在萍的身邊，這一直是我想像不到的事。

在萍的身邊，我始終覺得我只是一隻天鵝旁邊的醜小鴨，但是張明山卻把他的眼光放在我這隻醜小鴨身上，

他讓我感覺到，他認為我比萍有趣得多，他真的關心我，他真的對我特別。

從陽明山出遊回來，我們在BBS站上遇見，總會聊天聊很久，有時候他會打電話問我一起約逛書店、選CD、看電影、吃消夜……

每次打電話，他從來沒有找過萍，每次聊天說話，我們也很少談到萍，我甚至以為張明山幾乎忘了萍這個人……

但是今天我卻看到他們一起吃飯！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多麼得自以為是！

一瞬間，我再次感覺到，我不過是一朵微小的茉莉花，在萍這樣美麗的玫瑰身邊，

會被人瞧見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怎麼能奢望我能蓋過萍的光華？


我忌妒，我第一次這麼深刻地感覺到忌妒。


我很少因為萍比我更吸引人而忌妒，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重，我一直不覺得太過吸引人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

但這一次不一樣，我感覺到深刻的忌妒，我忌妒萍總是能把所有人都吸引走，我怨怪萍明知道我對張明山有莫名的好感，卻仍然接近他。

她明知道，為什麼還不放過張明山，難道一定要所有的男人都在她的裙腳下，她才會感到快樂嗎？


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我這樣深刻感受到忌妒的同時，我也詭異地鄙視自己的忌妒。

這種為了別人把自己氣的眼紅的人，一直是我最不屑一顧的，

可是現在的我卻是這樣的人，一個我不屑一顧的人，我討厭這樣忌妒的自己。

更重要的是，我討厭自己竟然會討厭自己！媽的！

是不是得到注意之後再失去，失落感會更加嚴重？如同登上高山的人，跌得永遠比只走在平地的人重？


但是問題是﹕我真的得到張明山的注意過嗎？還是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是不是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從沒把情況弄清楚？是不是我在胡自亂想，其實我的感覺都是莫名其妙？


我確實開始喜歡人家，但是我有問過他喜歡我嗎？也許他不過是遇上一個往日舊人，又發現我也喜歡爵士，有同樣的喜好，

他接近我就像社團所有男生接近我一樣，把我當哥們，沒事向我吐苦水，沒人陪就把我約出去一起耗時間……或許張明山就是這樣？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真是這樣，我這個大笨蛋怎麼會這麼久了，還看不出來呢？

啊……我不要再問自己這種傻問題了，再問下去，也不見得有什麼答案。

不要再問了，不要再問了……

我好傷心……怎麼這樣就難過起來了……他媽的，我不要再見到張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