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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等一人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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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于畢業,只不過在交大換了個研究生的頭銜,宿舍搬到研究生宿舍,其餘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一直都沒有交新女朋友這一點例外。很重要的例外。
於是暑假變得很迷人。
我有預感,這個世界就要偷偷起化學變化了。
「怎麼都沒看見你交新女朋友?還在忙找教授?」我摸著過胖的蘇門答臘肚子上的肥肉,站在櫃台後。
「教授前幾天就找好了,還答應讓我做喜歡的題目。」澤于笑著:「至於女朋友嘛,我想等等看吧,說不定有個正好很喜歡肯亞的女孩子也在等我的出現?」
「世界這麼大,一定有的。」我點點頭,裝作鼓勵他。
我差點就脫口而出我愛死肯亞了。驚險萬分。
「所以,今天還是一杯肯亞,再來點小餅乾。」澤于笑笑,從背包裡拿出一台嶄新的筆記型電腦。
但笨蛋阿拓就顯得忙碌多了。
他常常在半夜打電話叫我過去他家,幫他跟百佳完成那三千片的超級大拼圖,我果斷回絕了好幾次,有時還裝睡;但當我知道他收到外交役合格錄取通知後,我的信念開始動搖。
「大概還剩下一千片左右,總不好意思兩年後回國再接再厲吧?快點來啦!我下個月就要新訓了,現在是分秒必爭!」阿拓在電話裡著急的說。
於是我厚著臉皮傳簡訊問百佳,問她允不允許有我這個電燈泡去插花一下。
沒多久,百佳回了一個笑臉。我鬆了口氣。
阿拓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出國當苦工前我能跟他多聚一些就多聚一些,要不他這個怪咖一去就是兩年,從此我就只能一個人去洗衣店吃飯,一個人去暴哥那裡看電影,一個人去看小才表演,一個人去倉仔那裡夾娃娃。
而這些地方,都是阿拓帶我去的,這是我們獨特的新竹地圖,以奇遇為經,以友誼為緯繪製而成。
在一起拼拼圖的幾個夜晚裡,百佳抱著睡著的胡蘿蔔,提出她想租下阿拓現在的房子,好讓這條我行我素的小狗能在熟悉的環境裡繼續待著的想法。
阿拓幾乎沒有遲疑,大叫了一聲,嚇得我跟百佳身子抽動了一下。
然後阿拓緊緊抱住百佳。
「妳真是個好人!妳真是個大好人!胡蘿蔔一定會很感激妳的!」阿拓在百佳的耳邊大聲嚷著。
百佳又驚又喜,眼睛一眨一眨,在阿拓的背後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
我笑笑,摸摸被突然吵醒、一臉大便的胡蘿蔔。心中滋味很難說清楚。
也許人生就像是兩年前一直困擾我的排列組合題目。然而我是對的。
誰跟誰在一起,其實早就註定好了,每一道題目不管多麼繁複,答案都只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
澤于在等一個他不需要在其面前偽裝的女孩。
所以他出給自己的愛情題目,答案只有一個。
百佳在等一個她不需要負擔選擇壓力的男孩。
所以當答案出現在她眼前,她一點也不猶豫。
阿拓在等一個懂得欣賞他純真本質的好女孩。
所以對他來說只需要耐心等候,而耐心在阿拓身上從不匱乏。
而我,兩年前當我在咖啡店初遇澤于的時候,我就已經為自己擬好一道艱難夢幻的題目。而現在,我已經走到這場愛情排列組合的尾聲。
*****************
幾天後,寢室熄燈,百佳睡不著,偷偷爬上了我的床。
「要嚇死人啊?」我趕緊縮腳,睡到一半腳被人從底下抓住的感覺真恐怖。
「我好像睡不著,跟妳擠一擠嚕。」百佳笑笑。
「靠,如果睡不著,我可以抱妳,講故事給妳聽。」念成慵懶地翻身,曖昧地看著我們。
「少花心了妳!」「念成我要告訴妳女朋友!」我跟百佳同時笑罵道。
念成哼了一聲,乖乖睡她自己的了。
「思婷放假回去後,寢室少了好多聲音。」百佳說,玩著我枕頭旁的長頸鹿。
「嗯,尤其她的聲音大。」我笑笑。
「過幾天,阿拓去成功嶺新訓,我也會回台北。有個暑期安親班的工作。」百佳看著長頸鹿脖子上的縫線。
「阿拓又不是不回來。」我說。
「我知道哇,誰在跟妳說這些!」百佳鎚了我一下。
「一想到愣頭愣腦的他站在非洲草原上,拿著矛跟土人一起打獵的樣子,就覺得好好笑!他一定跟很多怪怪的土人變成好朋友的!哈!」我越想越好笑。
「嗯,他一定會的。」百佳笑笑。
「如果他半路遇到獅子,說不定還會碰到泰山來解圍?」我越說越興奮。
「嗯,說不定呢。」百佳點點頭。
「也說不定阿拓會碰巧遇到部落戰爭,然後不小心救了酋長的女兒,接著酋長大表感激於是把女兒嫁給他,阿拓就變成了非洲國的女婿哩!」我大概笑的很白癡。
「思螢,妳真是越說越遠了。」百佳嘆口氣。
我端詳百佳,她的眉頭輕輕鎖著些什麼。
「我真羨慕妳。」百佳的額頭觸碰著我的鼻子。
「阿拓雖然出國,但......」我話還沒說完,百佳就已搖搖頭。
「我的意思是,我很羨慕妳,總是能用這麼開心的語調說著阿拓的事。」百佳閉上眼睛,手指碰著我的嘴,不讓我說話。
我看著她,她的嘴角卻露出微笑。
「每次在妳的小說裡看見阿拓,都是那麼活靈活現,而我的記憶裡,卻只有那張永遠都拼不完的拼圖,還有躺在我懷裡睡著的胡蘿蔔。不過我很幸福,吊在那房間裡的深黃燈光是我最喜歡的顏色,他認真問我<這塊拼圖放在這裡會不會很牽強>的表情是我最難忘的回憶,他騎車送我回來時,總會注意到我每次都少穿了件衣服。他說笨蛋不會感冒,他說抓沖天砲的手不要抖、要呈四十五度才會又高又遠,他說我們人類的念力很強......」百佳依舊閉著眼睛,越說聲音越細。笑得很幸福,好像熟睡似的。
我輕輕摟著百佳,幫她蓋好涼被。
我知道她正在做一個美夢,一個醒來之後,還會繼續下去的美夢。
「記得幫我在夢裡向阿拓打聲招呼,順便提醒他寄張拿著長矛的明信片回來呦。」我也閉上眼睛,輕輕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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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嶺一個月的新訓結束後,阿拓將手機門號停了,反正非洲也用不到。
他將滿櫃子的書送給倉仔,因為倉仔很喜歡自己研究些有的沒的。
電腦則送給金刀嬸他們,這樣就可以跟遠在高雄跟台北的兒子玩視訊。
一個從沒養過魚的魚缸則送給了暴哥,他說暴哥如果不缺條狗,也許缺幾條魚。
吹風機則送給了沒有頭髮的鐵頭,因為他說鐵頭沒有頭髮頭會冷,吹風機可以幫他溫腦袋。
冰箱跟衣櫃等傢具則留給百佳,當然還有那幅拼好了的大拼圖,他們將它裱好掛在牆上。我一直都沒提過,那是幅壯闊的黑白山水畫,難度高得不得了。
「你怎麼什麼也沒留給我?我缺一條帥氣的披風說。」小才坐在他那將性命賭在象棋上的老爸旁,一邊看棋一邊抱怨。
「我還以為你缺的是帽子?一個人體魔術師怎麼可以少了吃飯的傢伙?將軍抽車!死棋!」阿拓大笑,下了他有史一來最好的一手棋。
我開心地從阿拓的大背包裡拿出一頂帥氣的紅色長筒帽,那是我跟阿拓特意去選的。
「天啊!是紅色的!爸!你看帥不帥!」小才又驚又喜,立刻戴上帽子。
勇伯卻正自沈思如何化解阿拓那一手號稱死棋的困局,無暇管他。
「因為黑色的全賣完了,所以只好買紅色的囉。」我笑笑:「阿拓說,反正你也比較適合紅色。」
「希望你戴上這頂帽子可以帶來好運氣,贏得美國的魔術大賽!」阿拓豎起大拇指。
「什麼好運氣?我是實力派的!」小才說著說著,立刻從剛到手的魔術帽裡拎出一隻鞋子。
送完小才禮物的那晚也是阿拓最後一次幫小才補習,儘管小才還是定不下心。
在贏了唯一一盤軍棋後,阿拓騎著野狼載我去南寮海邊,那個我們放過一箱沖天砲的海堤,老地方。
我們照例在熟識的小吃攤前買了兩杯熱珍珠奶茶還有兩隻烤魷魚,阿拓托著我的腳助我爬上堤防,將吃的東西交給我,然後壁虎般遊了上來。
「忘了買煙火,真是失策。」我拍拍褲子,下次一起放沖天砲就可是兩年後了。
「也沒什麼失策,總是有機會的。」阿拓笑笑,喝著奶茶。
南寮海港的風景在晚上根本就是一片髒髒的漆黑,遠處的燈塔既不詩情畫意,偶而看到的漁船燈火也多是海巡巡邏艇,要不就是全身著火的水鬼。
少了沖天砲真的差很多。
我們坐在海堤上隨便聊點什麼,一點離別的感傷都沒有,就連提到這兩年相識相熟的過程也只是三言兩語笑笑帶過,沒有刻意去撩撥些什麼。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卻一次架也沒吵過,真是蠻詭異的。
阿拓說他本來就不習慣跟別人吵架,因為吵架根本就沒有必要,雖然跟我在一起的確也沒什麼好發脾氣的。
「怎麼說?」我問,咬著烤魷魚。
「從很小的時候就我習慣用十年後的自己來看當下,所以很多事我其實都不在乎,例如店員找錯錢給我或是服務生送錯了菜這種小事,十年後的我根本就不在意,所以現在的我何必要生氣呢?浪費時間也浪費精神啊。」阿拓伸著懶腰。
「還有呢?」我嚼著珍珠。
「還有啊,我以前小學常常因為忘記帶笛子被音樂老師罰半蹲,可是我都馬不在乎,一個人在走廊上還可以想很多事,例如放學後要去找誰玩啊等等。」阿拓說,簡直沒什麼干係。
「可是那天被流氓作戲圍住後,你還是很生氣打了暴哥一拳啊?」我反駁。
「那是因為我清楚知道十年後我還是會很在意那次的惡作劇啊,而且暴哥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想跟他之間有什麼嫌隙,所以打還是要打的,只是......」阿拓歉然說:「那天晚上嚇到了妳,不知道打那一拳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打電話給暴哥約個時間再補打?」
「白癡啊你,不怕暴哥把你給砍了。」我笑著:「不過你怎麼知道十年後的你會怎麼看現在呢?說不定以後十年後的你會在意,只是現在的你還沒發覺罷了。」
「當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都知道以後的事,就好比以前我被彎彎甩掉那件事,我以為我朋友嘲笑我只是一陣子而已,沒想到一笑就是一年多,坦白說我很會後悔,不過既然一開始我沒發脾氣,就不能怪我朋友,其實他們也沒有惡意。」阿拓搔搔頭傻笑。
「那時候的你真的很可憐呴。」我回想起他那人群前尷尬的樣子,當時的他臉跟脖子都紅了。
「嗯,所以還是謝謝妳救了我,沒有妳,我現在可能還被困在原點呢。」阿拓伸出手,眉毛抖動。
「哈,我有說過你每次跟我握手,都快把我的手扭斷麼?」我伸出手,阿拓哈哈大笑。
當然,還是一記內力十足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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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拓隔天一早,就騎機車從新竹到台中成功嶺報到,將房子留給百佳跟胡蘿蔔。
他打電話說,已將摩托車寄放在住在台中的同學家,就理了個大平頭進去當阿兵哥,如果新訓結束再來新竹找我們吃飯聚聚。
巧的是,哥也在這個時候上了成功嶺。
「神靈保佑,希望他別抽到金馬獎!」文羚在網路上寫信給我,我則搖頭嘆息。
哥的籤運一向很差,小時候我們到雜貨店裡抽獎品籤,哥總是抽到銘謝惠顧要不就是橘子汁冰棒,在祖先牌位前擲筊問事,不是沒筊就是笑筊,如果在遊樂場玩紙籤販賣機,多數都抽到大凶。
而這次,我看哥多半也是飄洋過海的命,好一點也是無堅不催的海軍陸戰隊。
「喂,暑假那麼閒,要不要找個時間去學車啊?如果我真的抽到金門,車子太久沒開會壞掉咧!如果壞掉就找妳算帳!」哥整理行李時將車鑰匙丟給我。
「你也有自知之明會抽到金門啊?」我毫不客氣收下鑰匙,心中雀躍不已。
「嘿嘿,至少有個漂亮美眉在台灣等我啊,哇哈哈哈?不像某人??」哥笑得跟白癡一樣。
哥說得也沒錯。
而阿拓去非洲,也有個漂亮美眉在台灣等他,到底都是幸福的期待。
但有些事情開始變得怪怪的,尤其是我自己。
「最近真的是越來越少看見老闆娘了。」我說,看著櫃台前的小圓桌。
「談戀愛就是這樣。」阿不思翻著漫畫,頭也不抬。
以前老闆娘都趴在櫃台上玩些小東西打發時間,剪紙啦米雕啦用吸管蓋房子啦,甚至有一陣子迷上了用手指摸麻將猜牌,整天都皺著眉頭喃喃自語「一鳥?花牌?」怪可愛的。
但現在只剩下光會嗑麵包跟小蛋糕的肥貓蘇門答臘,還有牠微微發出的鼾聲。
「妳說老闆娘真的會跟培信在一起麼?會結婚麼?」我問,手裡調著亂點王指名要的「哈比人搞gay咖啡」。
「管那麼多?」阿不思對漫畫的興趣比什麼都要高。
「挪,你的哈比人咖啡跟冰淇淋鬆餅,共兩百塊。你不要老是點冰淇淋鬆餅,熱量那麼高。」我將餐點放在桌上,拍拍亂點王的肩膀。
在阿不思的教導下,這兩年我對咖啡的認識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手底下能調出的咖啡多達四十幾種,還開始嘗試調製自己喜歡的綜合咖啡。這是在所難免。
然而阿不思跟老闆娘還潛移默化了我特異功能,就是隨興製造出客人亂點的咖啡,這需要了不起的勇氣跟牽強附會的想像力。這,似乎已變成了本店去之不掉的特色。
「好啊,可是這是冰淇淋鬆餅嗎?這是......蜂蜜鬆餅吧?」亂點王怪笑。
我低頭一看,果然一點冰淇淋的影子都沒有。
「最近常常發呆呴?交了男朋友呴?在思春呴?」亂點王繼續怪笑著,捧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吐了出來,臉色大變。
「啊?不好喝嗎?不可能吧?」我不信,雖然都是創意之作,但我對哈比人搞gay咖啡還是很有信心的。
「妳自己來!沒吐出來的話我一定付錢!」亂點王趕緊用一旁的礦泉水漱口。
我狐疑地喝了一小口,立刻像噴泉一樣將那怪東西吐出。
我的天!我剛剛到底在做什麼?
「妳將我剛剛嗑完的瓜子殼倒進去磨豆機了。」阿不思繼續看著漫畫,頭還是沒有抬起來。
「媽啦妳剛剛怎麼不講!」我摔倒,將瓜子殼咖啡倒在洗碗槽。
「我還以為妳要學老闆娘的風格。好了,別吵。」阿不思手翻著漫畫。
我呆呆地回想剛是怎麼將瓜子殼當成咖啡豆倒進磨豆機打碎,但完全沒有印象。
然後又懷疑自己怎麼可能在沖熱水時聞到怪味,但完全不可理解。
一切都匪夷所思,沒有印象。
「對了,最近怎麼都沒看見妳那個沒品味、每次都一口乾掉咖啡的朋友來找妳啊?就那個叫阿拓的啊。」亂點王大口吃著蜂蜜鬆餅,只要是甜的他都愛吃。
「你才沒有品味咧!」我瞪著他,手裡做著新的哈比人咖啡。
「哈,那他去哪啦?回家放暑假啦?」亂點王問,舔著沾在叉子上的蜂蜜。
「他去當兵了啦。」我說。
阿拓才上成功嶺兩個禮拜,我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前天我一個人騎車到洗衣店想上樓吃頓大餐,但車子才一停下,我就覺得好奇怪。以前都是跟阿拓兩個人一齊去吃,氣氛都很熱絡自然,但現在我一個人,我突然覺得怎麼樣都不可能會有那種氛圍。所以我再度發動野狼,就這麼走了。
然後我要去找小才也怪怪的,雖然阿拓已經將小才的家教讓給了我。
而且我也不太會下軍棋,勇伯一邊跟我賽棋,一邊都在唉嘆這次又要重頭教起,我問為什麼,才知道阿拓的棋藝也是被勇伯慢慢磨出來的。
暴哥那裡反而好些,畢竟看電影就是看電影,我才不怕他咧。
而且阿拓說的對,暴哥除了砍人外,其實是個寂寞的傢伙,也是最需要我替阿拓關心的人。阿拓走後我照例去看電影,暴哥雖然表面不說,但心底其實高興的要死,每次我屁股還沒坐下,他就去外面拎了我最常喝的珍珠奶茶回來。不過他其實不知道,阿拓才是最喜歡喝珍珠奶茶的人。
上禮拜我去游泳時遇到阿珠,她很怪,到現在還是只會水母漂跟一點點仰式。
我跟她說阿拓已經去當兵,也將她送她的胡蘿蔔交給未來的女朋友養。
阿珠很驚訝,說阿拓未來的女朋友不就是我嗎?我說當然不是,是我的室友。
哪知道阿珠突然號啕大哭,說她還以為我們是一對、所以始終沒有對阿拓施以她最拿手的瘋狂倒追,白白失去一場好姻緣。
想起來就好笑,不過阿珠後來哭到連水母漂都不停嗆水。
想起來,真是有點寂寞。
阿拓上成功嶺後,我的生活一下子少了一半的快樂,被抽成半真空似的。
有時會卯起來猛發呆,例如那天看到阿珠崩潰後,我自己也游到撞牆!到現在額頭還貼著撒隆巴斯。
「挪,這杯我請客,剛剛那杯抱歉啦!」我收拾亂點王剛剛吃完的瓷盤,遞上新的咖啡。
「下次小心點啊!」亂點王爽快地接過,喝了一口。
然後又吐了出來,這次吐得滿桌子都是。
「不會吧?」我錯愕,歪著頭看著阿不思。
「我剛剛抽沒完的菸。」阿不思頭也不抬,冷冷地拋下一句。
現在才兩個禮拜,接下來是兩年,看來還有得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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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百佳回到台北短期打工的這段期間,胡蘿蔔暫時跟我住。
朝夕相處,我發覺胡蘿蔔真的是一條很像他朋友主人的狗,很獨立,卻也很愛交朋友,也很有義氣。
他整天都在外面遊蕩,肚子餓的時候才會回來,自己到廚房試著打開冰箱找東西吃,有時候還會帶別的野貓野狗回家,大快朵頤一頓後,又趾高氣昂地領著那些貓朋狗友出去玩,累了才回家,玩得興起就在外面過夜。
「看狗就可以知道主人是蝦米款!你那個朋友一定很臭屁呴?」爸頗有興味地看著胡蘿蔔,他正在客廳的電視上拉大便。
「他才不臭屁,臭屁的人養的狗最衰了。」我說:「阿拓是個很尊重朋友的人,所以他的朋友都很怪。」
「那妳也是其中一個喔?」爸哈哈大笑,胡蘿蔔毅然決然從電視機上跳下。
「對啊,阿拓說我拯救了他,還是個騎野狼的女生,還會很屌地用手放沖天砲!」我洋洋得意,拿著報紙包起電視上的大便。
又過了一個禮拜,有天晚上阿拓從成功嶺上打電話給我,跟我約時間吃飯。
照理說新訓幾乎不可能有空閒跟機會跟外界連絡,但我從不懷疑阿拓跟長官、同僚搏感情的能力,他在這方面簡直就是裝熟魔人。
「我九月五號新訓結束,九月九號一大早就要啟程去非洲啦!」阿拓在電話那頭爽朗的聲音。
「到底是去非洲哪裡啊?南非嗎?」我問,心情很好很好。
「南非跟我們又沒有邦交,是甘比亞,甘地的甘,比賽的比,亞洲的亞,不過它在哪裡我也搞不懂,反正去了就知道啦!希望可以看到獅子,哈哈!哈哈!」阿拓依舊笑的跟笨蛋一樣。
「所以你五號回新竹,八號走囉?那我們約什麼時候吃飯?順便把胡蘿蔔帶給你看,他最近在練大便,在我們家每個地方都拉了一把,超恐怖!」我哈哈笑。
「我五號還要去辦點出國的手續,六號正好參加台北的大學同學會兼婚禮,那天我會住在同學家,就是我們社長阿爆啊,就是他要結婚了!真是太快了!」阿拓連珠砲地說,語氣興奮。
「那......那你什麼時候回新竹?」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不是很高興。
「八號晚上吧,那天正好是禮拜天,真的是太有口福了我!記得跟金刀嬸強調一下喔,我要吃雙倍的份!不過只能待在新竹幾個小時就是了,我的飛機在九號凌晨就要出發,所以我吃完飯、看完老朋友以後就要騎車去中正機場嚕。」阿拓越說越快。
「那七號呢?七號就可以回來了吧?」我悶悶的。
「七號下午我要去找以前在附中照顧我的福利社歐巴桑啊,考考她有沒有忘記英文單字囉,晚上我想約百佳吃個飯,她應該在台北吧?妳幫我跟百佳約晚上七點在車站西三門好不好,我後面已經排了好幾個人要打電話。」阿拓興沖沖的說完滿滿的行程。
「嗯,好吧,那我們就禮拜天晚上見面,幾點?有時間跟暴哥看場電影麼?」我說,故意拿暴哥出來。
「就七點吧,我估計十點或十點半開始出發去機場,跟另外兩個一起去甘比亞的役男會合,凌晨兩點的飛機,我看只能去跟暴哥打聲招呼了。」阿拓說:「好啦就這樣,我要跟排長去偷泡麵吃了,掰掰。」
電話結束。
我悶的不得了,不過還是立刻打了通電話給百佳。
百佳當然很高興,還在電話裡給我一記香豔的飛親。
「妳覺得那天晚上我親他怎麼樣?會不會很完美!」百佳的聲音很雀躍,就像老電影真善美裡扯開喉嚨歌唱的修女。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接吻過。」我拍著額頭。
「還是......嘻嘻!還是將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百佳已經開始亂幻想了。
「啊?怎麼變?」我不懂。
「我......我想把初夜給阿拓,就在他出國前。」百佳的聲音只遲疑了一下。
我愣住了。
「這不太好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不會後悔的。總之謝謝妳幫我約囉,之前我還在擔心他會不會一下子就飛到國外了,現在我總算放心了。」百佳長吁了一口氣。
我卻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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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巧合的無限迴圈
每天收到一罐仙草蜜的時候我都感動不已,
還因此掉過三十六次眼淚。
每天都有值得期待的美好時光,每天都在實現夢想,
每天都離你,再更近一些。
<64>
三個機率問題。
題一,一顆拳頭大小的隕石註定在A天從天落在B街,某甲每天都在B街走上一百次,請問某甲在A天被該隕石砸到的機率有多少?
按數學或然率的時間機率計算,答案趨近於零。
題二,某甲的摯友乙君愛上了某甲的妹妹丙小姐,而後乙君因為愛上了某甲的未婚妻丁女而拋棄丙小姐,最後卻發現丁女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的機率有多少?
按照八點檔不等於現實法則,答案根本是零。
題三,承題一與題二,請問題一中的某甲跟題二中的某甲是同一人的機率有多少?
不需要按照任何法則,答案不折不扣,是零。
「阿不思,小妹,我有件事要跟妳們說。」
老闆娘容光煥發,臉上淡淡的妝顯得很有朝氣,也剪短了頭髮,整個人都在發光。那時我正等著六點半跟念成換班,而阿不思正烘著剛到的豆子。
傍晚的等一個人咖啡店,氣氛前所未有的古怪。
「一個好消息,一個不算好消息的消息。」老闆娘坐在櫃台前,撫摸著眼神呆滯的蘇門答臘。
我跟阿不思停下手邊的工作,亂點王也湊了過來。
一百杯苦澀難當的愛情考驗後,老闆娘要結婚了。
培信不再意志消沈渾渾噩噩,他重新拿起小提琴站在舞台上,重新坐在鋼琴前譜曲。老闆娘不再居戀小小的咖啡店盡做芝麻蒜皮的小工藝,她決定跟培信到奧地利國家管弦樂團,參加為期兩年的歐洲巡迴表演。
老闆娘終於等到了,她的那一個人。
當然,這也表示這間咖啡店要結束營業了。
「對我們來說,兩個消息都是好消息呢。」我擁抱著老闆娘。
「生小寶寶的話,別忘了寄張照片。」阿不思也笑笑,拍拍老闆娘的肩膀。
「很高興在我最寂寞的這段期間,有妳們陪著我。」老闆娘抱著我們,很緊很緊。
但有一個人突然失控。
「等等!那我以後怎麼辦?我......我要怎麼打發時間?」亂點王大驚失色,站起來的時候椅子都跌倒了。
「租約至少到九月底,我算算喔,你至少還可以點二十幾杯怪怪的咖啡!」我哈哈大笑,掩飾我心中即將淹沒的寂寞。
正當亂點王差點要哭出來的時候,店門打開。
是澤于,笑得陽光燦爛,向我們點點頭,走到他習慣的角落坐了下來。
「妳的肯亞。」阿不思打了個呵欠,找了本漫畫回到她熟悉的節奏。
老闆娘安撫著亂點王,他居然頹廢得六神無主。
我熟練地沖煮了一杯濃郁芬芳的肯亞咖啡,挑了幾塊巧克力脆餅走到澤于面前。
「今天本店發生了一件大事呢。」我將咖啡跟餅乾放下,澤于一如往常打開他的筆記型電腦。
「喔?是什麼事?」澤于示意我坐下。
「老闆娘要結婚了,我們只營業到這個月底。」我說,手指輕敲澤于面前的咖啡杯:「以後你得到別間店,重新習慣另外一種風味的肯亞囉。」
「我想不見得吧。」澤于莞爾,拿起咖啡聞了聞。
「嗯?」我不懂,卻見澤于將筆記型電腦轉了一圈,放在我面前。
「兩年前的今天,貴店也發生了一件大事。」澤于喝著咖啡,他此刻的笑容我未曾見過。
電腦螢幕上,一封信。
兩年前的今天,大雨天。
男孩半淋著雨,推開門,走進一間叫等一個人的咖啡店,看見一個慌慌張張的女孩。
女孩端了一杯漂了咖啡豆渣的怪東西給一個男孩,開始他們數百次邂逅的起點。
女孩那直爽的個性男孩從來不曾想像,那可愛的笑容男孩靜靜欣賞,
在小小的社窩一起吃著泡麵、傳紙條,是男孩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想像女孩每天在門口收到一罐仙草蜜的畫面,是男孩每晚做的美夢,
只有在女孩面前,男孩才能擁有最真實的肯亞,也才是最真實的肯亞。
兩年後的今天,男孩有句話想對女孩說。
我呆呆地看著電腦螢幕,不能呼吸。闔上電腦的,是一雙大大的手。
「請問仙草蜜,願意跟肯亞在一起嗎?」
澤于的臉都紅了,但他大大的眼睛在發亮。
我期待、我幻想、我在腦中彩排這一刻已經整整兩年。
但我從來沒想到,這一刻來臨的時候我還是呆住了。
呼吸困難,心跳加速,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字。
「嗯。」
澤于握著我的手,輕輕地包著。
視線開始模糊,我竟流下淚來。終於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了。
每個女孩子這輩子都在期待,一個穿著百色鎧甲的騎士策馬終有一天來到身邊,
獻上白色的花朵,牽著女孩的手,邀請她上馬飛馳。
但大多數的女孩,只能在闔上眼睛時,才能見到那美麗動人的畫面。
而我,竟能夠全身顫抖,激動不已地坐在騎士身邊。
「今天,九月八號,是我們初遇、也是在一起的紀念日,一定得好好慶祝才行!」澤于看起來開心極了:「我知道一個很棒的地方。」
那時我才猛然想起,不到一個小時阿拓就會到新竹,來到洗衣店。
牆上的鐘,六點二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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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澤于的小跑車,我好奇地東摸摸西瞧瞧。
我想像自己坐在這台車子裡的次數已多得全身的指頭不夠用。
「對不起,空間有點小。想聽什麼音樂自己放吧。」澤于笑笑,發動車子。
「我們......我們要去哪裡啊?會不會很久?」我說,選了張野人花園的專輯。
「晚點妳有事嗎?我在國賓飯店定了晚餐,還以為今晚可以跟妳......」澤于轉動方向盤,踩下油門。
「不,沒事,只是我不能太晚回家。」我趕緊說,無論如何今夜都是最值得紀念的一晚,絕不能錯過。
阿拓這個笨蛋自己要搞那麼多活動,才會只剩今晚可以敘舊,只能說他是咎由自取。
我拿起手機,一字字按著注音符號,想傳簡訊給阿拓改約再晚一點的時間。
「如果妳跟朋友有約,我們可以改期,我是說真的。」澤于笑笑,他今天的笑特別燦爛:「因為我今天已經很幸福了。」
「不用了,只是通知他一下。」我紅了臉,紅得快昏倒了。
「我今天真的好快樂,真的好快樂,好快樂......」澤于兀自笑笑重覆著,油門很輕快。
「哪有那麼快樂,你事先定好了晚餐,可見你很有把握、早有心理準備喔?」我故意說,將音樂的聲音關小。
「我不是有把握,我只是勢在必行,非成功不可。」澤于搖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況且若我被我這輩子最想要在一起的女孩拒絕,犒賞自己一頓五星級的大餐應該不算奢侈吧。畢竟心都碎了。」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我還以為我的騎士對女孩子的追求從來沒有被拒絕過,也沒想過會被拒絕。
車子停在位於新光三越旁的國賓飯店停車場,澤于紳士般幫我開門,溫柔地牽起我的手。
我的手一時好僵硬,尷尬大過於感受此時的快樂。
原來我的愛情一直停留在幻想階段,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準備好。
「我穿這樣沒有關係麼?」我開始有些緊張,低頭看著自己的牛仔褲跟球鞋。
「沒關係,我可是VIP的客人。」澤于笑嘻嘻,帶著我走進飯店大廳。
服務生親切地領位,我們走到四面都是電梯大樓與矮椰樹的露天宴所。
晚風柔煦,搖曳著桌上燭台昏黃的酒精燈火,一名穿著燕尾服的樂師站在宴所中央,拉著悠揚的提琴。
環顧一看,不管是餐客或是侍者,所有人的舉止都好優雅,看似大方實則小心翼翼似的,一個外國人聞著紅酒橡木塞上的氣味,點點頭,侍者躬身倒酒。
我彷彿置身貴族晚宴,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
「別介意那些,這裡的東西真正好吃,這就夠了。」澤于笑笑,他的話讓我安心不少。他才是真正敏銳的人。
一個胖胖的侍者躬身遞上菜單。
「嗯,你點菜吧,你比較熟。」我看著菜單,有點不適應這麼正經的菜名。
「那就交給我囉。」澤于雖是這麼講,但還是一邊點菜一邊問我可不可以,我只好猛點頭,最後索性用腳在桌子底下踢他,他才飛快點完。
胖胖侍者領著菜單走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說實在話,我還真不習慣有人在我身邊等菜單,好像在監視我的品味跟喜好似的。所以在咖啡店的時候我都是丟下菜單轉身回到櫃台,等他自己想好了再跟我說。」我解釋,尤其那些菜名後面跟著一長串英文跟法文還是義大利文的,說不定有什麼菜必搭配或必不能搭配什麼菜的美食傳統我不曉得,讓我坐立難安。
「嗯,我可以理解,尤其剛剛那個服務生一直盯著妳看,我也覺得怪怪的。」澤于說,看著走遠的胖胖侍者。
「大概是我的衣服穿得太隨便了吧?」我吐吐舌頭,看看腳上的球鞋。
「如果妳介意,我可以立刻去隔壁的大亞百貨買一套牛仔褲換上,真的。」澤于認真地說。
「別別別,我可不想你又開始違背本意亂配合別人,我也一樣,免得被你甩。」我故意逗他。
「妳不會的。在妳面前的我是最愜意輕鬆的,妳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一個人,我從來不曉得喜歡一個人可以這麼沒有壓力,可以這麼單純。」澤于正經八百地說。
「也許是因為我們是從朋友開始的,比較不用想那麼多吧。」我又臉紅了。
雖然前陣子跟澤于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我還是覺得愛神來的很唐突,深怕只是美麗的錯覺。
此時那位胖侍者又回來,雙手捧著一瓶紅酒。
胖侍者站在桌子旁,一邊為我們倒酒一邊猛瞧我。
我跟澤于面面相覷,直到他將酒瓶放下離開後還一直回頭看我們。
「那胖子真是夠怪的了,如果他再一次我就叫他們的領班過來問。」澤于也摸不著頭緒,手中的酒杯輕敲著我的杯子。
「謝謝你請我吃晚飯。」我說,靦腆地喝了一口紅酒。
「不要這麼說。」澤于看了一下錶,微笑:「在四十五分鐘前,李思螢已經正式成為楊澤于的女朋友,男朋友請女朋友吃飯是天經地義呢。」
我點點頭,還是很緊張。
但我越想越不對,我跟澤于相處不應該換了個身分就生疏起來才對,那麼,我究竟在緊張些什麼勁?
「怎麼了?妳從剛剛進來已經看了十七次錶了。」澤于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揉著。
「是嗎?我看了錶十七次?」我訝異,立刻看了第十八次錶。七點七分。
「如果......」澤于才剛開口。
「不,我......我去一下洗手間就好。」我起身,手裡緊握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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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賓飯店的女生廁所也是五星級的寬敞,我站在洗手台前打電話給阿拓。
這時我才想起阿拓的手機門號早已在一個多月前停掉。
但他為什麼沒有打電話問我呢?問我怎麼沒去洗衣店吃飯啊?難道沒跟我吃到飯一點都不重要嗎?喂喂喂,你可是要去非洲甘什麼的兩年耶!
我想打電話給金刀嬸傳話,卻驚覺我從來沒有過洗衣店的電話。
想打給暴哥,想打給倉仔,想打給鐵頭,想打給小才,但同樣的,我的手機裡從來就沒有他們的電話。我跟阿拓一向都是說去就去的。
「算了,反正沒有門號的是你不是我。」我自言自語,在鏡子前整理長長的頭髮後,就走出廁所。
詭異的是,那胖胖的侍者就站在廁所前,似乎在等著我。
「抱歉,請問妳是不是叫做李思螢?」胖侍者唐突地問。
他說話的樣子就像少林足球裡的輕功水上飄三師弟。
「啊?你認識我?」我停下腳步,端詳著他。
「妳真的是李思螢!我......我是技安張啊!」胖侍者高興地伸出手。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糾纏我的超級惡夢技安張!
難怪我一直想不起來是誰,因為我一直想拋去那段不堪的記憶。
「真是好久不見。」我雖不願意,但看在我今天走狗運,我還是跟他握了手。
「以前的事真是超級抱歉的,一直都沒臉跟妳說聲對不起。我現在白天在學修車,晚上就到這裡打工,剛剛看到妳我還不敢相信呢,看樣子從國中畢業以後妳變漂亮好多,剛剛坐在妳對面的應該是妳男朋友吧。」技安張歉疚的表情應該不是裝出來的。
「以前的事就算了,反正你上國中以後已經收斂很多,我已經千幸萬幸了。」我聳聳肩,阿拓說用十年後的自己來看當下,我站在現在看十年前的技安張,他小時候還是一樣可惡、不可原諒,所以我當時討厭他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是我的名片,以後妳的車如果壞了,我免費幫妳修十次,就當作賠罪。」技安張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車行名片,滿臉虧欠。
看樣子真是轉性了,長大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啊。
「你真是變了,我有時候還會夢到以前被你嘲笑哩,算了算了。謝啦!」我心情開朗,拍拍他的肩膀。
轉身要回座時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上了國中你跟我同班,但你為什麼突然沒再嘲笑我?」我好奇。
技安張臉突然漲紅了起來。
「還記得國一的新生訓練嗎?我看到妳害怕到進保健室休息,心裡洋洋得意,所以下課就在走廊上大聲說妳以前曾經......以前的糗事。」技安張搔搔頭,很不好意思。
「天啊,我怎麼沒有印象?你還是說了?」我驚訝不已,因為國中時期根本沒有人重提我被野狗嚇到尿桌子的事,那童年噩夢彷彿憑空蒸發似的。
「那時妳還在保健室,所以不知道。我在走廊洗手台旁邊大聲宣佈這件事情時,有一個聽說已經畢業的流氓學長碰巧回來亂晃,他無意中聽到了,二話不說就把我打了一頓,我當然還手啊,不過他有夠狠的,三兩下就把我打到睜不開眼睛。」技安張露出痛苦表情,繼續說:「他說如果被他知道有人敢再嘲笑妳,他下次就把誰的牙齒一顆顆打斷,如果不服氣就去國三那問他以前的名號,那名號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才是噩夢。」
「叫什麼?」聽到現在我已非常訝異,當然好奇陌生的救命恩人是哪位大俠。
「蝴蝶刀阿拓。」技安張拍拍臉,鼻血突然流了出來。
我愣住了。
「從此以後我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我的鼻子就像中邪一樣開始流鼻血,好像那幾拳重新又砸在我的臉上,提幾次流幾次,實在有夠倒楣。所以啊,雖然大家都知道妳的糗事,卻再也沒有人敢提。」技安張拿起手帕塞住鼻子,坐在廁所前的石階上仰起頭。
我沒有辦法言語,一塊很重很重的東西天崩地裂轟在我胸口的某處。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台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以前沒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
我想起第一次到阿拓家煮火鍋的聖誕夜,他笑笑回答念成的話。
原來,早在我自以為是阿拓的救世主之前,毫無關係的阿拓,就已經拯救了我。
就因為路見不平,他為素為謀面的我打了生平唯一的一場架。
結束了我的殘酷記憶。
「不要介意,只是流鼻血,休息一下就好了。」技安張揮揮手,示意我回座。
我呆呆地回到座位,菜已經上了兩道。
「這蒜香紅酒燴田螺雖然附有特殊的沾醬,不過我推薦直接吃比較有味喔。」澤于笑笑,也沒問我怎麼去了那麼久。
「嗯,那就不沾醬吧。」我的叉子剁剁切切,嘗了一口:「這田螺果然很棒。」
澤于不可置信大笑起來,我不解。
「妳自己看看叉子上的是什麼?」澤于笑著說,於是我看著叉子。是紅蘿蔔。
「這紅蘿蔔好詭異啊,居然長得像田螺,吃起來也像田螺。」我自我解嘲,笑笑又刺起一塊紅蘿蔔送進嘴裡。
「我真是猜不透妳。」澤于笑笑不以為杵,親自幫我挖起一只田螺,放在盤子裡。我吃了一口,肉稍微老了點,但我還是露出滿足的笑容。
「很棒吧,這裡是我吃過最好的地方,我問過服務生,兩個大廚都是從國外修業回來的,一個從義大利餐飲學校畢業,一個擅長法國菜。」澤于介紹著:「像這道卡布其諾香蕈奶油湯就是最好的義大利開胃菜,每次來都必點哩。」
我笑了出來,這種菜名倒是挺有意思,但喝了一口卻也還好。
技安張彬彬有禮地靠過來,放下一個大餐盤,掀開。
「桑椹醬汁香煎雞胸菲力,名字的長度跟它好吃的程度成正比。」澤于微笑,請技安張幫它分成兩份。
「哇!這道<血海深仇之雞牛之戀>我以前也吃過耶!」我興奮地切切剁剁,叉起一塊細細品嚐。
「啊?妳在說什麼?」澤于莞爾。
我歪著頭,又吃了一塊。
「這牛肉如果連筋都剁碎了,會更有血海深仇何時了的味道。」我喃喃自語。澤于忍俊不已,聽不出我是認真的。
我才吃幾口,技安張又捧來一個餐盤,打開,香氣撲鼻而來。
「風味羊排佐薰衣草薯泥。這道菜的肉邊骨是精華所在。」澤于笑笑:「我喜歡所有的菜一次上完,除了甜點。」
我又笑了出來,笑到眼睛都流淚了。
「怎麼了?還是妳喜歡一道一道上?」澤于有些慌張。
「沒,我只是想到這道菜還有另一個名字。」我邊笑邊擦掉眼淚,說:「叫願做薯泥更護花之沈默的羔羊。」
記得當時鐵頭說出這道菜名,我著實笑了十分鐘之久。
「妳今天晚上怪怪的。」澤于只好陪笑,聳聳肩。
好不容易笑完,澤于跟我開始聊我的生活。
以前都是我聽他說,現在他要求我讓他多了解我一些。
我於是從剛剛踏進等一個人咖啡店的寒假開始說起,起先說得很簡單扼要,但後來我又犯了自己說故事時的毛病,越講越繁複,越說越長。
我承認一開始就對澤于一見鍾情,也在每一次澤于換女友的時候小小心碎了一下,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夠在櫃台後偷偷看著他、拿著拖把當忍者偷聽他說話。
澤于看著我說話,從他沈默卻熱切的眼神中,我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那個期待火焰般愛情的自己。
莫名的,心中異樣感動,彷彿在時光隧道的另一端重新開啟某種甜蜜的、命定的循環,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輕易拾起由衷寄盼的東西。
但我的心底,卻已沉入一塊巍峨巨石。
「如果每天都有一張粉紅色的紙條,我就會高興的老半天。」
我笑笑:「我注意到,粉紅色紙條上的語句都特別令我開心。」
「在社窩讀書、吃泡麵的時候,你一直都沒注意到我常趁你不注意偷換筷子。」我閉上眼睛,泡麵的蒸汽彷彿就在眼前:「只要偷換成功我就樂上好久,像小女孩終於遇見大明星笑個不停。」
「每天收到一罐仙草蜜的時候我都感動不已,還因此掉過三十六次眼淚。」我伸出手撫摸空氣:「每天都有值得期待的美好時光,每天都在實現夢想,每天都離你,再更近一些。」
「澤于,你能夠跟我說一聲你很喜歡我,然後親我一下嗎?」我閉上眼睛,微笑:「我每天每天都在等待。」
「現在?在餐廳裡?」澤于的聲音有些靦腆。
我點點頭,不敢睜開眼睛。
然後,我感覺到唇尖柔軟的觸覺,還有異樣顫抖的鼻息。
「我很喜歡妳,很喜歡很喜歡妳。」他說,我睜開眼睛,眼淚正好落下。
澤于滿臉通紅,但仍是紳士般微笑。
「學長,你聽過非洲有個叫甘什麼的國家嗎?」我擦掉眼淚,但沒有用。
淚水不斷湧出。
「非洲?甘什麼的?那是哪裡?」澤于摸不著頭緒。
「對不起,我一定要去查一下。」我全身發抖,站了起來。
手裡握著毫無回應的手機。
「我......我不明白?」澤于錯愕不已,完全不能理解。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我的故事還沒寫完,一直都沒有寫完。」我的淚水無法克制,不斷流下。
澤于看著我,想要明白我正在說些什麼。
「學長,謝謝你的晚餐,但我想我還是不適合你。」我看著我的愛情,哭著:「我的腦袋裡現在只裝得下那個不知道叫甘什麼的地方,還有一個硬要過去那裡的大笨蛋。」
澤于嘆了一口氣,無話可說。
「技安張!」我看著站在牆角等待招呼的技安張,他跑了過來。
「可不可以載我去一個地方,現在!」我擦掉眼淚:「然後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技安張立刻點頭,臉上表情像是放下多年大石。
「我從來沒有想過再遇見你的時候會是那麼快樂。」我擁抱技安張,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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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我現在匆匆尋找的目的地,是不是愛情。
不過,我的淚水告訴我,那是一段非常非常重要的記憶,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我現在沒有趕緊坐上技安張的野狼機車催促他爆開油門,我跟那個甘什麼的地方,相隔的就不只是幾片海洋跟大陸,而是兩年空曠的寂寞時光。
「直直騎嗎?什麼時候要轉?」技安張緊張地說,他騎的速度夠慢的了。
從以前他惡形惡狀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他的膽子這麼小。
「那條巷子進去後右邊第二條巷子,然後就快到了!你騎快一起啦!」
我簡直想伸手幫他催緊油門。
洗衣店,鐵門半掩。
但我沒看見阿拓的機車。他說過機車不會賣掉,會寄放在住在機場附近的同學家。也或許,阿拓只是將機車停在遠一點的地方?還是計畫改變,有人載他?
「等我一下下,別走喔!千萬別走喔!」我快步溜進鐵門後,撂下一句:「不然別想我會原諒你!」
我跑上樓,蹬蹬蹬蹬的聲音通知他們我跑上來了。
但金刀嬸、金刀桑、鐵頭、鐵頭嫂都坐在橢圓桌旁發呆,我叫了一聲他們才回過神,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很驚訝。
桌上的菜清潔溜溜,一點菜渣都沒剩。
卻沒有看見阿拓。
「小妹,妳遲到兩個小時啦!阿拓一個小時前就走了。」鐵頭的笑容有點不自然,摸摸後腦勺。他的額頭還有一點灰屑。
「走之前他可是狂掃桌上所有能吃的東西,所以妳要吃的話......」金刀嬸歉然。
「可惡,阿拓他幹嘛不打電話給我!我臨時有點事啊。」我氣得跳腳。
餐桌上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阿拓去過咖啡店了。」金刀桑摳摳頭皮。
「什麼,他現在還在咖啡店嗎?」我急問,轉身就要下樓。
「我是說,阿拓說他在來這裡之前,已經去過咖啡店了,他現在當然不在那裡。」金刀桑急忙澄清。
「嗯?」我回頭。
「他本想去接妳的,不過他看妳不在就問了店員,店員說妳今天終於能跟喜歡的男生在一起,還一起去吃晚飯,所以他就一個人過來了,也沒打電話打擾妳。」金刀嬸接著解釋。
「我們本來還以為妳跟阿拓會是一對呢,真是想太多。這不怪妳。」鐵頭嫂試著安慰我。
「別替阿拓擔心,他今天晚上發神經猛笑,從來沒看過他那麼高興。」金刀嬸笑笑。
「高興?」我不解。
「阿拓那傢伙高興就是高興,那是裝不出來的。」鐵頭拍拍腦袋。
「那他現在跑去哪裡了?去機場了嗎?」我一下子全慌了。
「他沒說,不過還早吧?大概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總之我飛奔下樓,鑽出鐵門。
技安張玩著手中的安全帽,身上還穿著飯店的黑色西裝。
「載我去另一個地方!」我喊道,跨上技安張的野狼後座。
此時金刀嬸跟金刀桑也跑了下來,拉開鐵門,叫住了我。
「他好像說要去看電影?」金刀嬸一邊說,一邊歪著頭打量技安張,眼睛越睜越大。
金刀桑的頭也歪了,在後面探出頭的鐵頭也傻眼了。
「我的天,妳竟然因為這傢伙沒跟阿拓說再見?」鐵頭嫂也跑了下來,愣住。
我沒時間解釋這麼多,拍拍技安張的肩膀,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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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安張的野狼有夠沒力,也因為技安張實在太重也太沒種,我們花了十幾分鐘才飛車來到暴哥家樓下,我簡直氣到沒話說。
「你以前欺負我的狠勁跑去哪啦!快一點快一點!」我用力捏著他的肚子。
「妳知道嗎?我又在流鼻血了?」技安張的臉半仰,哭笑道:「他們剛剛說的阿拓就是蝴蝶刀阿拓對不對?難道妳還要找他扁我出氣?」停下車,拿出手帕塞住鼻孔。
我正要上樓,卻看見暴哥坐在公寓外側的金屬樓梯上,一個人默默抽著菸,腳邊還有幾罐空啤酒。
「小妹,妳幹他馬的甩了阿拓?有種。」暴哥將菸徒手抓熄,笑笑拋了一罐啤酒過來。但他看到技安張笨重地走下車,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阿拓沒在樓上?什麼時候走的?」我忙問,將啤酒接住。
「四十分鐘前走的。」暴哥瞪著我身後的技安張:「他只是來跟我打聲招呼,說再見。」
「他有沒有說要去找魔術師還是夾娃娃機魔人?」我大聲問,立刻又要上車。
暴哥搖搖頭。
「等等,妳可以走,但死胖子要留下來。」暴哥站了起來,技安張嚇得後退了一步。
暴哥的眼神寫著<宰了這頭死肥豬,阿拓就能跟小妹在一起>。
「你不要亂發神經,我們走。」我跨上車,叫技安張拿著啤酒坐後面。
「妳會騎打檔車嗎?還是我載妳好了,頂多我騎快點。」技安張忐忑不安。
「你要讓我載,還是留在這裡跟新竹砍人王一起喝酒?抓緊!」我轉動油門,只留下一堆煙霧給正在咆哮的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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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東或竹北?先竹東的小才還是先竹北的倉仔?還是住在青草湖附近的阿珠?
「妳騎好快!真看不出來!」技安張在後面大叫。
「如果等一下騎錯了我還會騎更快!」我壓低身子,看著時速表已經衝到九十。
阿拓那傢伙,怎麼這麼無厘頭。
如果你在乎我們之間的友情,就應該打電話給我,而不是擅自替我做決定。
如果你認為我也在乎我們之間的記憶,就別走的那麼快,應該相信我會去找你。
如果阿拓是阿拓,就應該懂我。
「技安張,你說的對,我要去找蝴蝶刀阿拓,你怕不怕!」我衝上竹師旁的明湖路,往青草湖猛力前進。但技安張實在太重了,至少拖垮了時速二十公里。
「真的是那個阿拓?我看......我看不要吧!」技安張很緊張。
夜晚明湖路幽幽暗暗,是熱愛飆車砍人的有為青年的最愛。
「嗯,跟我想的一樣。下車!」我煞車,停在一戶矮房子人家前,群狗狂吠。
一個胖胖的女孩站在二樓陽台上,抽抽咽咽。
「阿珠!阿珠!」我對著胖女孩大叫。
胖女孩看到我,又是一陣淒厲的嚎啕大哭。
「阿拓來過了嗎?」我大聲問,幾隻狗撲上竹籬又咬又叫的。
「哇???來過了???」阿珠歇斯底里的大哭。
「多久前?去哪裡?」 我急問。
阿珠說半小時前阿拓來說聲再見,至於他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
「技安張,你沒看見有位純情少女正需要你嗎?你當壞蛋當久了,偶而也該演演好人平衡一下。還有,你不想遇見那個阿拓吧?」我轉頭,要技安張下車。
技安張猛點頭,立刻下車,手裡還拿著那罐啤酒。
「我有你的名片!明天就把車騎去還你!一定!」
我掉頭衝下山,時間越來越緊迫。
少了一百公斤的大累贅,野狼終於像頭野狼,而不是大笨豬。
時速,一百公里。
時間,八點四十分。
心跳,無法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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