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等一人咖啡,
無菌逆滲透 ((阿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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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幾個男生從機車裡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煙火,從下面傳了上來,不多久那些動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個個竄上,還比賽誰的動作比較優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們沿著略顯窄小的堤防走著,尋找他們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風很大,看著右手邊的大海黑壓壓的一片,剛剛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於是蹲了下來休息一下。

  「就坐在這裡吧。」阿拓注意到我,於是蹲了下來,補充:「這裡也可以看見燈塔。」於是善良的大家就圍著我跟阿拓坐下。
  一個女生打開蛋糕,我則幫忙將蠟燭插成一個驚歎號。
  「阿拓,幫人家自我介紹一下啊?你這阿呆!」
  阿爆身為社長,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還不認識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開口:「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點點頭。廢話,因為你根本沒問過我我也沒主動跟你說過啊!

  「我自我介紹吧,我叫李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補充:「我還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貨可居的高中女生耶!這下子阿拓你賺死了啦!」
  一個瘦瘦長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來的男生鬼吼鬼叫起鬨。
  「不愧是直排輪社的傳奇,跌倒了不但爬起來,還一口氣飛到天空去!」
  白癡阿爆擁抱著阿拓,阿拓緊張大叫不是這麼一回事,解釋我們只是朋友,而且剛剛才認識。
  接下來,大家簡單自我介紹自己的外號,雖然我已經在學校體育課聽過一遍了。
  阿爆、綠猴子、鬼腳七、橄欖人、美華、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個人的外號都很詭異。

  「思螢啊!有漂亮的同學可要介紹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長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樣又戴一模一樣眼鏡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學校還要交朋友。」我開玩笑。
  「講話很毒喔!難怪能幫阿拓重振男性雄風!不簡單!」
  長得跟電影鬼腳七一模一樣的鬼腳七大聲讚嘆。
  「講到重振雄風!來!切個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號就素你的重生紀念日啦!以後要牢牢記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將蛋糕上的蠟燭一一點燃。
  阿拓笑個不停,邀請我跟他一同將蛋糕上的蠟燭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謝謝妳!謝謝妳!」阿拓緊緊抓住我的手,於是我再度慘遭被分筋錯骨!
  我們合力將蠟燭一口氣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對不起你!沒想到你也是一條威風八面的男子漢!」身為社長、負責介紹社員的阿爆大概恥笑了最多遍,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胸膛大吼:「給你打!打到你爽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為止!別客氣!」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錯。」阿拓摸摸自己的頭,傻笑。
  「還有我,你原諒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還了!打到死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來,A片不用還大概是一種很誠懇的道歉吧。
  「那謝了。」阿拓靦腆跟弗力札握手後,弗力札臉色慘白地坐下。
  「我們也是,以前都沒顧慮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華跟可心拿出一隻趴趴熊玩偶,將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願這海風代表我誠摯的追歉,隨著逝向遠方的無情回憶再度緊繫彼此。」
  橄欖人念詩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叫橄欖人,因為他說話的時候嘴裡像含了七、八顆橄欖一樣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腦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顆橄欖,念的詩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還笨。
  「我們什麼也不必多說!來!」大界王大叫,然後什麼也沒做,也不知道他在來個什麼勁。
  「阿拓!除了對不起外,說真的,以後還有認識高中女生一定要記得我!」
  綠猴子齜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號真是夠了。
  「你們都不夠誠意!我來獻個吻好了!」
  鬼腳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親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個陌生人、現在變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為我一場潑婦罵街重新獲得人際關係上的平衡,我很高興又榮幸,整個晚上都笑的合不攏嘴。
  雖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這些人都很活潑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將我帶進另一個鬼吼鬼叫、在女校裡還看不到的世界;歡樂的氣氛下,我暫時忘記自己外來者的身分。
  然後煙火滿天。
  阿爆很厲害,他可以兩手各抓一個蝴蝶砲,然後在最好的時機甩將出去,不停旋轉的綠光在海空上呼嘯。
  大界王也不賴,他居然敢用嘴巴放沖天砲,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則更不可思議,簡直就是特異功能人士。
  「阿拓!來了!」鬼腳七朝著阿拓丟來一顆金光閃閃的鑽石砲!
  「簡單!」阿拓竟輕鬆將彎彎曲曲衝來的鑽石砲抓住,然後用力丟向天空,燦爛的煙火溜滴滴轉著。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連接了五個鑽石砲,無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沒事幹嘛練這麼恐怖的武功?
  「思螢!妳敢不敢用手放沖天砲!」
  綠猴子尖聲尖叫,手中的沖天砲咻一聲劃向天空。
  「來啊!誰怕誰!」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幾隻沖天砲,阿拓跑過來用線香幫我點火。
  雖然我蠻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這麼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噴出火來再朝著天空鬆手!」阿拓提醒我,緊張地看著。
  「要提醒我!」我神經緊繃。
  沖天砲的尾巴竄出煙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現在!」阿拓大叫。
  我鬆開手,感覺砲柄輕微的震動。

  咻!
  沖天砲清脆地劃出我的手,我聽見尖銳的、活生生的破空聲。
  碰!

  「哈!我也會了!根本沒有訣竅嘛!」我開心極了,要阿拓再幫我點一根。
  「這次試著把角度調到45度,這樣會射得比較遠!」阿拓高興將沖天砲點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號,星期六。
  與有榮焉的美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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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十一點半,阿拓將車子停在我家巷口讓我自己走進去,大概是怕被誤會,導致我被家裡的人罵吧。所以也不能說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謝謝,我玩得很開心,以後要放沖天砲記得來店裡找我啊。」
  我說的可是實話,今晚收穫頗豐呢。脫下風衣,還給號稱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對了,妳家是哪一棟啊?」阿拓遙遙從巷口張望著,接過風衣。
  「就是二樓陽台攀著一大堆黃金葛那棟,我爸跟我媽都喜歡種東種西的。」
  我說,邊走邊跟他揮揮手:「謝謝你準時送我回來,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對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叫住了我:「思螢!明天是禮拜天,妳有沒有空?明天是金刀嫂開爐的日子!我差點給他忘記!」
  「明天下午以後都有空啊,不過金刀嫂是什麼東西?」我摸不著頭緒,阿拓說話常常亂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請妳吃飯!傍晚我在巷口接妳好不好?」阿拓看起來很高興,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興奮才對的樣子。
  「好啊,不過在巷口不好啦,在東門城那邊的NET門口吧。」我點頭,有人請吃飯當然很好啊,雖然那不叫約會。
  有一天澤于請我吃飯的話,那才叫做約會。
  「那明天見!」阿拓揮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電視的爸媽說了我腳踏車臨時爛掉、被我鎖在光復路旁,碰巧我遇到一個熟客好心載我回家等等。
  「光復路啊?光復路的哪裡?反正都簡單啊,妳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開公車經過光復路時妳下去牽就好啦!」爸提議,他開的兩班公車路線都會經過光復路。
  「明天下午幾點?」我問,爸的排班表一向跳來跳去。
  「大概兩、三點吧。」爸說,我說好。沒有衝到免費的晚飯都好。

  洗個澡,泡了杯熱牛奶,我打開參考書做歷史跟地理的題目。
  我背書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題目來強固我的記憶。
  週末的夜晚最適合搶攻需要專心致志的歷史地理,因為哥整夜都不會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週末就是打工賺學費,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則去KTV當服務生,好讓平常的時間可以拿來蹺課看漫畫。
  大概是煙火的殘影還留在我的腦海裡劈劈啪啪吧,唸書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後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對話。

  「我問過阿不思了,她說那個盒子是你送彎彎的生日禮物,你真是個蠻念舊的人,我想彎彎一定很高興的。」我說,但阿不思沒有告訴我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嗯。」阿拓搔搔頭。
  「可以問阿不思是怎麼橫刀奪愛的嗎?」我最喜歡聽故事,因為故事用聽的,遠遠比用看得要真實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遠比眼睛要來的高,所以女生才那麼喜歡聽情話。
  「彎彎說她比較喜歡阿不思,所以就這樣。」阿拓說。說完了。

  我看著阿拓。
  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只要端詳他的臉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沒想過要藏。
  現在阿拓的表情告訴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說完了,而不是不肯說得感情豐富點。

  「彎彎也是拉子嗎?」我問。
  「我不知道,其實什麼是拉子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彎彎如果喜歡另一個人,不管對方是誰,都應該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們就分手了,說起來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彎彎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彎彎是那種會喜歡女生的女生?」當時的我覺得這些問題才是關鍵。
  「不知道,坦白說我以前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問題,後來回想起來,也只記得當時阿不思跟彎彎蠻常在一起的。」阿拓認真地說,遞給我最後一塊蛋糕:「阿不思是個很棒的人,她比我聰明多了,彎彎考我腦筋急轉彎的問題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卻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樣,每次都隨口答出來,真的很厲害。而且她也比我細心多了,像剛剛,我就忘記騎機車會冷,應該在一開始就把風衣讓給妳穿的,我卻到了妳打噴嚏以後才想起來。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這麼笨。」
  關於阿不思的聰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會調咖啡嗎?跟你說幾件超級爆笑的事。」
  我開始說著阿不思應付無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蘇門答臘麝香貓啦、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啦、藍山咖啡要藍不要山啦、小杯濃縮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聽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說,你輸給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開解阿拓。
  「我從來沒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彎彎,她自從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後,就不跟我連絡了,這讓我覺得很洩氣。」阿拓苦笑,聳聳肩。
  「她應該是覺得很對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連絡,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測。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責了。彎彎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沒讓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會生氣,也不會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繼續跟彎彎做朋友,畢竟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不該是說斷就斷,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臉,說:「所以我被甩的很徹底,很失敗。連送個生日禮物都要託人轉交。」

  我將牛奶喝完,也有點困倦了。
  人與人之間啊,真不該如此脆弱。
  但情人與情人之間,卻常常需要斷裂得無比徹底才能釋放彼此。
  阿拓還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愛情小說才提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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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洗衣店與電影院

他的右手臂外側刺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
左手臂內側卻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彌吽」,
兩者合併後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擊與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22>

  早上醒來,哥已經躺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筆錢好還就學貸款,他還想買一台二手汽車練開,他說老是開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萬一撞壞了什麼又要修又要道歉的,還不如買一台自己的車來得心安理得。所以週末的哥幾乎跟我沒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蠻淒慘。
  我走到樓下,媽跟爸正在客廳裡做家庭手工。

  「小妹,妳交男朋友了吼!」爸開玩笑說。
  「亂講。」我打開冰箱,將鮮奶到在杯子裡當早餐。
  「妳自己開門看看,妳男朋友送禮物來了。」媽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還是阿達一族。」我拿著玻璃杯邊喝邊走到門口,打開。
  我那老舊的腳踏車好端端停在家門口。
  我蹲下檢視,不用說,輪胎也換了新的。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隨即想到阿拓,那傢伙該不會精力旺盛到幫我將腳踏車修好騎回來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還刻意問了我家是哪一棟。
  問題是,我上鎖了耶!
  「那個咖啡店的熟客對我們家女兒有意思吼!」爸跟媽說,聲音很大。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亂浪漫的耶?」媽回答爸,真是雙簧。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阿拓幫我將腳踏車騎回來,還真省了我不少麻煩。
  傍晚阿拓騎機車在NET接我時,我先是謝謝他,然後開始怪他怎麼那麼無聊。
  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他剛開學閒著也是閒著,又有在睡前運動的習慣,於是昨天深夜就將腳踏車牽到認識的車店前,貼上紙條說要換新輪胎,一大早,阿拓就幫我將它騎到我家門口,然後坐公車回住處。

  「認識的車店?貼個紙條?」我不信,貼著紙條人家就自動將腳踏車修好?
  「是啊,我會開腳踏車的鎖也是他們教的,很簡單,妳想學我可以教妳。」
  阿拓講話很耿直很理所當然,但我還是覺得很怪。
  十分鐘後,阿拓載著我穿過地下道、騎進一條小巷,然後又轉進一條小巷中的小巷。最後停在一間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終於知道誰是金刀嬸。

  「阿拓!來洗衣服還是來吃飯!」
  金刀嬸的嗓門很大,模樣像女子監獄裡的典獄長。
  「金刀嬸!今天禮拜天!妳不會告訴我妳不開爐吧!」
  阿拓的嗓門跟著大了起來,笑著。
  「虧你還記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邊的女生是?」
  金刀嬸露出一口金光閃閃的金牙,好奇地亂摸我的頭。
  「我朋友,剛剛認識不久,叫思螢。」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覺到阿拓的內力快將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
  我補充,雖然我的靈魂完全傻了。

  金刀嬸是一間洗衣店的老闆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沒有聽錯,我們要去一間洗衣店裡吃飯。我簡直嚇壞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幫我顧一下店,我那死鬼還沒回來,真不給老娘面子。」金刀嫂接著隨口幹罵了幾句,然後就一個人走上樓,留下嗡嗡嗡嗡不絕於耳的立體環繞洗衣機響。
  「阿拓?」我的表情應該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卻像剛登陸月球的阿姆斯壯。我看他簡直是皮在癢。
  「在洗衣店?你要請我在洗衣店吃晚飯?」我抓著阿拓的肩膀用力搖著,想把他的腦筋搖回正常人的頻道。
  我本來以為今天晚上應該可以去鬥牛士或龐德羅沙之類的地方吃頓大餐,畢竟再造之恩是多麼的珍貴,搞不好還有大飯店的高級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貴族世家或爸爸餓我餓我餓的達美樂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還笑得跟拿到同花順的周星馳一樣。
  「嗯,金刀嫂。」我的臉上一定掛滿斜線,差點沒比出大拇指。
  「廚藝新竹無雙,二十年前號稱香廚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點沒從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過葫蘆的同花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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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裡瞎顧了四十分鐘的店,老實說我的腦袋一直被洗衣機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搞得昏頭轉向,但阿拓卻開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說我不是很相信這個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頭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事嗎?我以前有個鄰居整天都在說他的身邊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外星人走來走去,我一開始當然是不信啦,但他還是像布穀鳥一樣說個沒完,長得跟麥當勞蛋捲冰淇淋一樣的蛋捲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隊一樣的消防星人啦,喜歡送人生日禮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亂,說得我頭都暈了。」阿拓嘆口氣,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過我最後還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雖然我也很善良,願意聽他瞎扯。

  不久後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來了,看到我這個新面孔似乎很高興,爽快地關了店,吆喝著一起吃頓晚飯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來嗎?」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鐵門。
  「還有鐵頭啊,不過鐵頭有鑰匙會自己開門啦!」金刀先生無所謂。
  「誰是鐵頭啊?」我隨口問。
  「還有哪個鐵頭?當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個鐵頭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樓,擺設跟一樓的氣氛相差很多很多,著實讓我驚異不已。
  深色實木地板,兩組在牆上投射出鵝黃溫暖的鹵素燈,一張厚實的橢圓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鬧中塗鴉的巨畫懸吊在天花板下。
  簡單的擺設,簡單的氣氛。
  還有最重要的,五個閃閃發亮的銀色餐盤蓋,還有幾組排放整齊的歐式餐具。
  「這麼講究?」我嘖嘖稱奇。
  「當然講究,金刀嬸一個禮拜就開這麼一次爐,其他的時間都是金刀桑胡亂煮的,那東西不能吃的。」阿拓說,幫我拉開椅子,算他還有點紳士風度。
  「別等鐵頭了,我們先開動,哈哈!」金刀桑嘻嘻,拿著湯匙猛敲餐蓋。
  金刀嫂穿著白色的圍裙走出廚房,手裡拿著一瓶紅酒,笑的比彌勒佛還彌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還是一樣等不及。」金刀嫂風情萬種地笑著,還神不知鬼不覺上了眼影。
  「妳的菜跟妳的人一樣,二十年的陳年佳肴,風情不減吶?」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好一對噁死人不償命的夫妻拍檔!
  「今天是什麼菜!可不能讓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強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麼時候讓你失望啦?」金刀嬸哼哼哼怪笑,然後一一掀開罩住美食的銀色鍋蓋。
  
  第一道菜,鮮豔奪目,我感覺到我的瞳孔快速縮小的聲音。
  七種水果依五種顏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雞肉和著馬鈴薯泥為底。
  「五彩繽紛之七果迎雞賓奇幻大拼盤!」阿拓興奮地大叫。
  金刀嬸跟金刀桑的雙手在頭頂上比了個圈,表示答對。

  第二道菜,香氣滾滾,我的嗅覺在瞬間就被征服,連手指頭都感到酥麻。
  半隻雞被支解得死有應得,與一隻同樣死得其所的吳郭魚依太極圖擺放,香氣飽滿、如海浪般波濤洶湧。
  「等等!居然是十香軟筋散之鐵雞鬥吳郭!」
  阿拓嘖嘖稱奇,好像有十年沒吃到這道名字怪力亂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濃郁厚實,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嚐出藏在香濃背後的層層鮮滑誘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綠色的醬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螢,妳猜猜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沒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無上師之三羊開泰。」我居然說出自以為搞笑的話。
  「很接近了,是愛情青紅燈之要青不要紅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許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這兩道菜名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銳氣千條,我光是用膝蓋想也清楚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選之菜。
  鮮筍森然羅列,白醬行雲流水,四季豆與紅蘿蔔依天罡北斗陣護法其中。
  「厲害,厲害,真不愧是萬水千山縱橫之筍人筍己。」
  一個光頭佬拍手,從樓下踏步走上來。
  「你越來越厲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聞的出來!」
  阿拓看著光頭佬,他一定就是那個叫鐵頭又擁有金刀家鑰匙的神祕男人。
  「好說好說,少林寺武功一法通萬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鐵頭朗聲,差點沒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邊,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薦鼻子好的他給另一個鼻子好的阿不思認識認識、切磋切磋。
依據歸納法則,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擁有特異功能的奇才,例如鐵頭、阿不思、還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許我該去薰薰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學能不能考好一點。

  「第五道菜,誰說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錢!」
  金刀嫂自己拿起湯匙敲敲鍋蓋,我們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鍋蓋掀開,是一盆湯。
  湯水極為清澈,顏色卻帶著一抹火紅,番茄與鰻身悠閒地交纏在一 起。那鰻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滿意有番茄陪葬。
  鐵頭面有難色,不斷搖頭。阿拓沈吟不決,眼睛時大時小。
  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番茄與鰻魚之天人永隔不倫戀?」鐵頭咬著手指,不倫不類的答案。
  「讓我試試,應該叫憤怒的番茄之鰻不講理!」阿拓振振有辭,這是我看過他最有主見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番茄到底是哪裡憤怒了。
  「依我看,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我也不甘示弱。   
  「答對了!就是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啊!」金刀嬸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卻嚇呆了,這一定是靈異事件!
  「大家開動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實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嬸爽朗的笑聲中,我們愉快地動手用餐,我更因為答對了天花亂墜的菜名而興奮不已。
  「對了,金刀嫂,妳怎麼能做出這麼棒的菜啊,簡直跟大廚師沒兩樣。」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雞肉沙拉到盤子裡,開心地說。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飯,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廚師?金刀嫂比大廚師還要厲害多啦!光是從菜名就可以知道一個人創意的深淺,當廚師是很講究靈感的!」阿拓義務講解,幫我倒了一點點未成年少女不宜的開胃紅酒。
  「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給了我這開洗衣店的,現在不知道在哪一間五星級餐廳當大廚咧!我們要吃這一頓飯,可得花上萬把塊不只!」金刀桑含情脈脈地看著一旁的金刀嫂,開始說著噁心的往事。

**************

  原來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響叮噹的人物,手藝無雙,容貌也號稱無雙,在知名的國賓大飯店裡當廚師,飯店還打算出資送她去日本進修學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個送瓦斯的臨時工,每星期總要跑三次飯店廚房,早愛慕她已久,卻苦苦沒有表達的機會。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飯店廚房,看見她剁菜忙不過來,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時間。於是金刀桑回去後,郵購買了把金門出產的絕世好刀,苦練飛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顯身手的關鍵時刻。
  天可憐見,終教金刀桑等到了這天,她在廚房忙的焦頭爛額,於是他義無反顧將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傢伙,在廚房裡快刀斬亂麻秋風掃落葉,什麼菜都給他擺平了。
  「我的名字,為了妳,從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殺氣的名字。」
  「是的,為了妳,我再多一點殺氣也甘之如飴。」
  「刀,吃過我做的菜嗎?」
  「我窮,吃不起,但總有一天我會存夠錢,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給你吃。」
  從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揮別大飯店,走進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廚房,幾年後,瓦斯工人開了間洗衣店,她則升格當了老闆娘,還有兩個孩子的媽。
  真夠浪漫,真夠扯。
「其實我受夠了大飯店的油煙,哎,你們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點都不享受做菜的樂趣,嗆都嗆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麼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條斯理為吳郭魚挑刺,說:「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錢請我做菜的人總以為他們的回報就是錢,卻不肯讓老娘自己取名字?媽啦!老娘為什麼不可以替自己的兒子女兒取名字?沒道理嘛!就這麼跳槽到這死鬼的廚房來啦!」
  「嘻嘻,所以我都馬讓我的親親老婆取菜名,然後再一個一個背起來。」金刀桑怪里怪氣地笑著。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個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歡料理美食,又怕油煙,所以一星期只開一次爐,其他的時間不是叫外賣就是由金刀桑隨便下個麵,而金刀嫂的廚藝享名少數幾個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鐵頭。不分貧窮貴賤,只要熟客付個三百塊基本的食材費,就可以搭上一週一次、在洗衣店樓上祕密舉行的豪華饗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讚嘆的眼淚了。」
  我豎起大拇指,然後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點啊!阿拓,幫人家夾菜啊!」
  金刀桑用湯匙敲阿拓的頭,阿拓趕緊幫我夾一塊羊小排。
  「這次居然能嚐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鐵頭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處都是的牙齒,幸福地笑著。
  吃吃喝喝,再配上亂七八糟的談話,這頓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個小時半才結束,從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嬸的兩個兒子在兩年前都到外地唸書,一個去高雄餐飲學校接受磨練,一個則在台大唸書,都是令兩老相當驕傲的傢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為什麼知道這裡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個熱心過頭的傢伙,平常他來洗衣服的時候就會跟我抬槓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來洗,樓下的電視正好壞掉,他看見我在那裡亂拍亂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說這種小東西交給他行了,果然他把電視抱走後,隔天再抱回來就好啦,就這樣熟了起來。」金刀桑說起阿拓時,表情可是稱讚到極點。
  「阿拓你會修電器喔?」我隨口問問。
  「不會啊,那是開租書店的兩撇修的,他什麼都馬會修,超厲害。」阿拓說,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厲害,有誰會知道一個開漫畫店的老闆很會修電器?」金刀嬸幫阿拓夾了一塊鮮筍。
  是的,阿拓最厲害,誰會知道洗衣店樓上會有這樣的美食。

  吃飯的過程裡讓我最高興的是,老闆娘並沒有因為煮了精緻豐盛的大餐而訂下許多繁文縟節,例如應該先吃什麼菜還是紅酒應該什麼時候喝等,一切都讓我們吃的隨性自由,愉快的很。
  「謝謝你們,今天讓我大開眼界,大快朵頤囉。」我笑的跟個白癡一樣。
  「別這麼說,以後歡迎常來啦!我老婆菜都馬買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對了,你們等一下要去哪裡約會?年輕人現在都直接去汽車旅館呴?」鐵頭摸著肚子問道。
  「約會?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點摔倒,還汽車旅館咧,距離我的世界真是太遠太遠。
  「吼鐵頭你不要亂說,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後就別想過來吃!」金刀嬸警告胡說八道的鐵頭。
  「現在才八點半,思螢妳等一下要趕著回家嗎?」阿拓趕緊岔開話題。
  「沒啊,你有想到要幹什麼嗎?」我無所謂,說實在的我神經也蠻大條,只想著好不好玩,沒想到男女之間的邀約可能都意味著什麼,但坦白說,阿拓那種憨到不行的個性也很難令我將他想太多。
  「來!來我家!我唱卡拉OK給你們聽!」鐵頭顯得很興奮,拍拍自己的光腦袋大叫:「然後讓阿拓的女朋友見識一下我苦練多年的少林寺鐵頭功,很恐怖喔!」
  我嚇了一跳,然後我一點也不想見識少林正宗之鐵頭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覺,於是阿拓清清喉嚨,說:「思螢,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好啊。」我趕緊說好,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麼電影。
  於是阿拓付了三百塊,帶著我高高興興地揮別神祕的美食洗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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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去看哪一部電影啊?去國際還是去金像獎?還是去新復珍看二輪的?」我坐在阿拓後面,迎風問道。
  「今天比較晚了,改天我們再到電影院看,今天先帶妳去一個超屌的地方!」阿拓很高興地說,機車就這麼經過國際電影院,鑽進一條餿水桶跟垃圾桶堆得到處都是的小巷,然後是幾間招牌搖搖欲墜的PUB。
  我不禁開始幻想,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麼陰森森的小巷裡,恐怖的吸血鬼隨時都會從垃圾桶掀開跑出來嚇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說不定是狼人,等一會兒月亮從烏雲裡露出來他就會開始變身......
  「到了。」阿拓將車停在一棟破舊的老公寓樓下,放眼四周只有幾隻流浪狗在交配,不時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勵他要當個好人,雖然這地方夠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聽得一頭霧水,將機車停好,領著我走到一個開放式的懸空樓梯,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去。
  那樓梯生鏽斑駁,我每踩一步都覺得自己內力驚人,快要將腳底下的鐵板踩穿,真是步步驚魂。
  「我們要去哪裡?你住這裡嗎?」我從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樓。
  「這裡那麼棒,我怎麼可能住這裡?」阿拓說,卻從背包裡拿出一串鑰匙,插進門鎖孔裡。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卻拿了一把鑰匙開門?

  門開了,阿拓摸黑將燈打開。我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房間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沒有兩樣,雜物與日常用品堆得到處都是,但我注意到擺在客廳的沙發很大很寬,我用手一摸,說不上是什麼質料,但可以感覺到相當柔軟舒服,然而這沙發卻也不是一味的鬆軟,裡面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填充物,或許是乳膠之類的東西吧,挺有彈性。
  「好沙發。」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後我發現這客廳沒有任何電視,四個角落卻有直立式的環繞音響,怪唬人的。
哥哥有時候會跟朋友借一些音響雜誌或電腦雜誌回家看,我偶而也會翻翻,看著那 四座直立式音響上的品牌名稱立刻發覺是高檔中的最高檔。
  我一抬頭,牆壁上緣還裝有小型的懸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機。
  但最叫我驚異的是,除了地板,房間的牆上都貼滿了可以吸音的泡綿隔音板,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個大行家,要不就是個常在家裡開技安演唱會的大嗓門。

  「想看什麼?雖然這裡的DVD當然沒有院線電影那麼新,不過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來,一起挑一片吧。」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滿五花八門DVD跟VCD甚至LD與錄影帶的影片牆前,專注地檢視。
  我火速跳了起來,興沖沖走到阿拓身邊一起挑片。
  好萊塢電影、歐洲藝術片、東南亞歌舞片、各國恐怖片、百老匯舞台劇、國港片、奇奇怪怪紀錄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麥愛情動作片等應有盡有,但我發現影片雖然多到氾濫,但排放的方式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可言,要日期沒日期,要種類不種類,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想看些什麼。
  「真不知道要看什麼,你出選項我來決定吧?」我說,這裡真是個眼花撩亂的寶藏庫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絕命終結站,三,臥虎藏龍,四,獵殺U571。」阿拓抬頭看看我。
  「聽說絕命終結站很恐怖,你看過嗎?」我問。
  「沒啊,那就這部吧!」阿拓抽出DVD,將它放進牆角的高級影碟機裡。
  垂掛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廳的燈光,調暗。
  此時我一屁股摔在沙發上,樂得大叫:「好棒的視聽間!可惜就缺飲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頭,好像裡面的電路板給放歪了似的:「也對,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沒有喝的吧。」說著就去一旁的廚房開冰箱,投影機正放著片頭的預告片。
  「阿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朋友的嗎?」我接過阿拓遞過來的可樂。
  「對啊,他是個黑道大哥,一個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時候會過來跟他看電影,他啊,雖然看起來很兇,但談到電影卻是個一百分的影評跟影癡哩。」阿拓打開手中的可樂,說得理所當然。
  「亂講,說真的啦。」我鍥而不捨遞追問。
  「真的啊,我什麼時候騙過妳了?」阿拓狐疑地看著我。
  「黑道大哥?住這裡?你有他的鑰匙?」我張大嘴巴。
  「他外號叫暴走死神,聽說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輕時也上過通緝犯的排行榜喔,不過他自己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是個謙虛的人,他說聯考反而比較難上榜,他試了兩次什麼鬼都沒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簡單多了,砍幾個人就可以屌很久,反而不適合拿來吹牛。」阿拓看著電影開始,一邊說:「他說,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鑰匙也是他給我的啊,而且他覺得一個人看電影蠻無聊,所以有新片他都會問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聽起來是個很恐怖的人?」我快昏倒了,說不定沙發底下正躺著一具打包好的屍體也說不定。
  「不會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殺殺。而且不砍的時候怎辦?他這種人最寂寞了。」阿拓將鞋子脫掉,盤腿坐在沙發上:「所以他設備越買越高級,他就越發現沒有人一起分享實在是很孤獨,畢竟現在的社會大家都需要朋友啊。」
  正當我想放棄追問的時候,房間的門喀喀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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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一個剃著精悍平頭,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站在房門口,抽著菸,漠然地看著我們,然後將菸徒手攆息。
  大約四十歲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鷹,鼻子上的橫疤記錄著狂暴不馴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豎,雞皮疙瘩爬了整條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將煙蒂隨手彈向樓梯下,關門。
  「不是啦,剛認識的朋友,她人很好。」阿拓指著我又指著他,說:「她叫思螢,他就是我說的暴哥。」
  我趕緊正襟危坐,知書達禮地靦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揮揮手,脫掉黑色上衣,捲起袖子,露出刺得龍飛鳳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害我左邊的臉瞬間痲痹。
  「絕命終結站。」阿拓隨口提。
  「我知道。」暴哥翹起二郎腿。看來他老人家早看過了。

  暴哥坐了五分鐘,兩腳交替了十幾次,嘆氣了二十幾次,顯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後他站了起來,皺著眉頭,一言不發走出房間下樓。
  該不會是忘了帶刀子吧?還是這裡待會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裡?他不高興嗎?」我害怕地說:「還是不要看了,趕快走為妙?」
  「他啊一定是去買吃的了,他看電影喜歡邊嗑東西,他說這樣比較享受。」阿拓笑嘻嘻地說:「妳別被他的模樣嚇到了,我看得出來他今天很開心呢。」
  「很開心?他這個樣子叫做很開心?」我摸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是啊,因為我帶了新朋友來啊!暴哥其實很喜歡熱鬧,只是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妳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樣子,說不定妳會覺得他很搞笑。」阿拓聳聳肩,看著飛機場上剛剛升空不久的大客機化成一團火球。

  但我覺得暴哥的形象跟搞笑兩個字實在相差太遠,大概是呂秀蓮跟董念台之間那種不可思議的距離。
  不久,暴哥果真拎著一大袋滷味跟奶茶回來,放在沙發前的小茶几上。同樣一言不發,照例喜怒不形於色,只是遞給我一雙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熱奶茶。
  「謝謝。」我冒著被迷昏的危險喝了一口奶茶,又冒著被毒死的危險夾了一塊百頁豆腐。
  接下來,暴哥就像一隻沈靜的大老虎,任何動作都充滿了王者的風範。
  我根本沒辦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劇情,因為我很在意他每一個動作的細節。
  他的右手臂外側刺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左手臂內側卻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彌吽」,兩者合併後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擊與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換腳翹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說一兩句話,但語氣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從來沒閒著,所以滷味他買的很多很多,還有東山鴨頭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從來沒開口跟我說句話,這讓我快要窒息,雖然他跟我說話我可能會直接心臟爆破。這是我看電影最糟糕的經驗了。
  就當影片快要進入結尾、男女主角奮力與死神的大決戰,我竟不自覺打了個哈欠。該死的哈欠!
  「精闢。這片的缺點就是後繼無力。」
  暴哥看著我,冷冷地對我的哈欠發出評論。
  我嚇壞了,真的是嚇壞了。看樣子今天晚上,沒有見血是走不出這個門了。
  「看過綠色奇蹟?」暴哥瞪著我。
  「沒啊。」我緊張地說,不知道有看過還是沒看過才是正確答案。
  「下個禮拜,妳過來,看綠色奇蹟。」暴哥的邀請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點頭如搗蒜。

  影片結束,阿拓將燈光調亮。
  暴哥站了起來舒活筋骨,俯看著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這?我睡客廳。」暴哥的臉孔像鋼鐵鑄造,絲毫沒有情感。
  他從口袋拿出一大串顯然是剛剛才買的保險套,丟在小茶几上。
  「不要亂啦,我們是好朋友啦。」阿拓露出真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說:「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螢回去了,你早點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發上,很難擦掉。」說著,阿拓跟我也站了起來,走到門邊。
  「記住,綠色奇蹟。」暴哥冷酷地看著我,那眼神翻譯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來就死定了。
  「綠色奇蹟,YES!」我豎起大拇指,勉強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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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所以說,妳這個禮拜天還要去那個流氓家裡看綠色奇蹟?」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殺。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我點點頭,對於生命這件事,年紀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愛惜。

  老闆娘跟大鬍子聽了都大笑,兩個人都說有機會一定要請我帶他們去那間神奇的洗衣店吃飯,至於恐怖的流氓視聽間就免了。
  對了,大鬍子是今天晚上點了老闆娘特調的有緣人,是個在清大念歷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據他自己說,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張傳單,上面寫著「等一個人咖啡店:試試驚奇不斷的老闆娘特調!」所以就無聊跑來了。
  「一點都不好笑。」我正經八百地說,雖然我事後會把它當笑話講,但當時的全身冷顫可不是在開玩笑。
  「那個阿拓還真有辦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樣,真難想像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敵。」阿不思淡淡地評論。
  雖然我問過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訴我她與阿拓當初決勝負的過程,可我又不忍心問一敗塗地的阿拓。
  「阿拓他沒自信歸沒自信,可是他很真誠,所以他特別能吸引到真誠的人。」我說。這樣說起來,我也是個真誠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載我回家的路上,我強忍著七天後還要去接受心臟強度訓練的悲痛,問他怎麼會認識暴哥這樣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

  阿拓打工的時間很不固定,但範圍很廣,有時候他幫擁有漫畫店卻又懶惰的兩撇顧幾天店,有時候他會代替臨時有事的同學上家教課,有時候他會幫擔任工地監工的鐵頭趕幾天進度,通通都是臨時工,賺的不只是生活費,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而暴哥,除了酷愛看電影之外,他也是一個非常喜歡看漫畫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點半,漫畫店快打烊了,擁有鑰匙的阿拓準備關門回家時,暴哥居然淋著大雨走了進來,說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報。
  「幕之內一步跟澤村的決鬥應該揭曉了吧?」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報,放下十塊錢,坐在最大的塑膠皮沙發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剛剛走進店裡的腳步有點踉蹌,地上也拖著一道血跡。
原來暴哥剛剛跟仇家在外頭砍了一架,雙方各有受傷,但暴哥還來不及去醫院,決定先看完最熱血的漫畫連載再說。
  「冰敷一下會比較好。」阿拓拿著剛剛跑出去便利商店買回來的冰塊包,遞給暴哥。
  「我是個男人。」暴哥瞪著站著面前的阿拓。
  「幕之內一步也是個男人,比你強的男人,但他被島袋揍扁的時候也是冰敷。」阿拓將冰塊包放在暴哥的手裡。
  男人跟男人之間的溝通大概不需要言語,靠的可是荷爾蒙,跟漫畫。
  後來暴哥出院後又到漫畫店看快報,看到阿拓又在顧店就隨口邀他去家裡看電影,阿拓說好,暴哥自己也嚇了一跳,大概沒碰過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後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內心據阿拓說很亢奮,於是給了他備份的鑰匙,還說他隨時可以帶女朋友去他家體驗人生。

  「體驗人生?」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腦袋壞掉,剛剛他亂說話,妳別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壞習慣之外,其實他算是個好人啦!看漫畫的人不會變壞。」阿拓將車子停好,依舊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連聽了兩個扯上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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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妳的肯亞。」
  老闆娘的眼角餘光掃到門口,微笑提醒我。
  澤于依舊是一身乾淨的襯衫、休閒褲,還有一雙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邊多了一位,不,應該說換了一位女伴。
  「不會吧?」我心中微微不安,雖然他身邊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學或社團朋友,如果我假裝沒有看見他們手牽手的話。
  「看來,有人又搶先一步喝了肯亞。」阿不思見縫插針,一下子就戳破我脆弱的心靈。

  澤于拿著菜單,在那女生的耳畔輕聲細語,大概是在作簡單的介紹。
  那女生邊聽邊點頭,還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柔亮的烏黑長髮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歡的那一型。」阿不思首先發表評鑑感想。
  可惡!連史上最強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螢,兩杯蘇拉維西,再一份冰淇淋鬆餅。」澤于走到櫃台,他的微笑乾淨的令人傷感。
  「不點肯亞?」我將聲音壓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歡將這件事當作我跟他之間獨特的祕密默契。
  澤于吐吐舌頭,拿著櫃台上的鉛筆在便條紙上快速寫著:
  「我的新女朋友,還可以吧?她喜歡蘇拉維西,所以我還是先習慣為妙。」
  我看了紙條,拿著澤于轉遞過來的鉛筆,寫上:
  「看起來比上次那個乖。ps:可以試著做自己啊?」
  其實我是希望他們吵個無謂的小架,然後滾雪球變成大架最好。
  澤于苦笑,拿筆又寫道:
  「喜歡女朋友喜歡的東西,似乎是我戀愛的功課。」
  我咬著下唇,寫道:
  「那她呢?你準備了什麼習題給她做?」
  澤于歪著頭,想了想,鉛筆在便條紙上似乎當機了。
  過了幾秒,他寫上:「......」然後又是個經典的苦笑。
  我的寶貝,你的戀愛在遇到我這個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災多難的。
  等我考上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調皮地寫著:
  「等一下,我可以去你們旁邊拖拖地、擦擦玻璃嗎?」
  澤于在紙上畫了個笑臉。
  澤于回到座位前,挑了兩本時裝雜誌。
  一本給女友,一本給經常看財經雜誌的自己。

  「真是個體貼的人。」我沮喪地說,將便條紙收好。
  這些便條紙都是以後我們回憶這段初遇時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個換女朋友換得超快的人。」阿不思打開咖啡豆罐,下了個註解。
  「那是因為他條件好啊,當然沒兩天就換新的女朋友。」我替他辯解。
  希望澤于保持這個速度,然後趕快將這個漂亮的女友換掉。
  「不如我幫妳追走那個女的,這樣肯亞又是單身一隻。」阿不思開玩笑的時候一點表情都沒有,我真希望她當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聲歎氣地,看著澤于靜靜地陪著新女友看了兩個小時的雜誌。
  我也在他們旁邊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簾等等,但我什麼都沒聽到。
  他們就像一對沈默又優雅的石膏像,無聲地約會,偶而的交頭接耳也是在耳畔進行。我開始懷念之前那個火爆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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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之後的幾天,我都在店裡看著澤于跟乖乖女友在店裡約會。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店裡的雜誌很多,所以他們老是選在這裡喝咖啡。
  每天兩個小時,每天兩杯蘇拉維西,每天兩本雜誌。
  每天我都經歷喜悅跟沮喪的矛盾情緒。

  「阿不思,說真的,要是妳來挑,妳會選我還是那個乖乖女?」我失魂落魄地啃著英文參考書。
  「說真的,我是很視覺的動物。」阿不思拿出兩杯蘇拉維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畫了個心。
  「阿不思妳有夠花心。」我皺著眉頭,拿著兩杯咖啡走向澤于倆。

  但是到了禮拜五,澤于踩著憂鬱的步伐來到店裡,身邊沒有人。
  打開筆記型電腦,插上電源,拿了本天下雜誌。點了杯肯亞。

  「今天一個人?」我問,有點好奇,很多期待。
  「一個人,所以肯亞。」澤于的眼睛看著身旁,好像那乖乖女還在身旁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分手了。」澤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學家的氣質,充滿了戲謔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會吧?是你提的嗎?」我裝訝異。
  「嗯,她也沒反對就是。」澤于喝了一口肯亞。
  「可以問為什麼嗎?」我舉手,實在是太突兀了。
  「暫時不行。」澤于故意裝出心很痛的樣子,然後開始敲他的報告。

  我的心情難免有些飛揚,但又為澤于感到莫名其妙、為賦新辭強說愁的藍色情緒。澤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確快了點,好像他身邊不能沒有人陪似的,這樣的人其實很可憐,說不定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樣,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澤于喜歡喝氣味繽紛的肯亞咖啡的原因,是因為每一口、每一道香氣,都像是豐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愛情的人。
  為了要尋找最契合的對象,澤于決不浪費時間在沒有結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換再換,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妳這樣說也很合理。」老闆娘最近在迷剛彈公仔,那是大鬍子上次推薦給她的。大鬍子連續幾天都有來點老闆娘特調,這真不簡單,尤其是昨天他喝了一杯加了可樂的拿鐵。
  「妳的肯亞喜歡看商業雜誌,股票跟投資那幾頁都被他翻爛了。」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蘋果汁,句句鞭闢入理:「他的思考邏輯說不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資法則,投資錯了就認賠殺出,毫不遲疑,決不肯被呆帳套牢。」
  「阿不思這樣說也是很有道理。」亂點王不知何時出現在櫃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張王牌股票。」他今天亂點了杯「約客夏之紐約風情畫」裝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囉?」我決定今天回家後,問老爸老媽如果我是一張股票,會是哪一支?
  「股票會跌,股王隨時換人做。」阿不思冷笑:「根本沒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實在不想用投資股票來比喻這件事。
  看著坐得遠遠的澤于,他真是個可憐又需要愛的傢伙。
 
  快要打烊的時候,澤于的眉頭像是快要打結一樣深鎖。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電腦,將沒翻幾頁的雜誌放回櫃子,走到櫃台跟我說再見。
  「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樂起來。」我說,遞給他一張畫滿笑臉的紙條。
  「謝謝,雖然失戀不能用快樂治療,但我會試試的。」他點頭,接過紙條。
  然後遞給我一張他剛剛在座位上偷偷寫的東西。

  「謝謝妳的咖啡。希望終有一天,我能愉快地點上兩杯肯亞。」
       
  我看著他的背影,他揮揮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亞咖啡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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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1-21 16:08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別讓髮禁復活
<29>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為了那片綠色奇蹟跟我的小命,我跟老闆娘請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約好晚上七點在圓環NET見面,然後他再載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飯嗎?」我問,真懷念上個禮拜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幾個蛋請我們吃。」阿拓似乎很高興我想去洗衣店,於是又說:「下個禮拜我們再去洗衣店吧,金刀嬸他們一定很高興。」
  我點點頭,既然暴哥親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妳今天看起來好像有心事?」阿拓從後照鏡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我承認。
  「如果妳臨時有事,綠色奇蹟就下個禮拜再看吧,沒關係的。」阿拓騎車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歡的一個人他最近一直失戀,替他難過罷了。」我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阿拓說這些。
  「原來如此,等一下我們邊看電影邊吃蛋邊說這些吧,暴哥他是個蠻好的談話對象,他也跟我說過,遇到麻煩就找他,他幫我擺平。妳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會替妳出頭的。」阿拓笑道,他剛剛說的東西簡直不倫不類。
  什麼麻煩什麼擺平什麼出頭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話。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們。
  有炒蛋,炒蛋,炒蛋,還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沒有不是炒蛋的東西。

  「我只會炒蛋,別介意。」暴哥的眼神很兇惡,說:「人只要專心做一件事,就能做的很好。道理都是一樣的。」
  「我很喜歡吃炒蛋。」我用力地撐開臉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沒有吃炒蛋,我就會覺得怪怪的,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我也是。」暴哥坐下,打開投影機。

  綠色奇蹟真是部感人肺腑的電影,改編自恐怖小說家史蒂芬金的故事,敘述一個擁有特異治癒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監獄裡的遭遇,雖然我們必須合力在影片中嗑完三十個炒蛋,我仍感動得哭了。
  我哭的時候,抽了幾張面紙,發現暴哥也在哭。
  「很讚吧。」暴哥虎目含淚,吃著炒蛋。     
  「超棒。」我大哭,突然之間暴哥好像不那麼嚇人了。

  影片結束,燈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1995那部監獄電影也不錯,是我看過的好電影的前十名。」我擦著眼淚,肚子好漲。
  「我看了三十一遍。」暴哥冷冷地說,算是同意我說的話。
  「暴哥蹲過苦牢,所以他對監獄片特別有感觸。」阿拓解釋,我可以想像。
  「兵當不當是一回事,但一個男人這輩子一定要進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記住。」暴哥站了起來,指著橫在臉上的刀疤,狠狠地說道。
  「我不要。」阿拓直接了當地說。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幹個疤也勉勉強強。」暴哥指著臉上的疤,然後又拉起上衣指著身上幾條疤痕,說:「一個男人這輩子一定要有一條好疤,我跟你就是通過這條疤認識的,遲早,你也會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疤。」指著腰上的刀痕。
  「我不要。」阿拓聳聳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然後轉頭問我:「還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趕緊說好,暴哥顯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幾個炒蛋可以不要見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別亂她啦,思螢今天心情不好。」阿拓阻止暴哥炒蛋。
  「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廳吧。」暴哥從褲子裡又掏出一大串保險套,我快昏了。
  這位黑道先生解決別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說他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原來他擺平麻煩的方式都是這般胡來。
  「思螢喜歡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順,所以她心情不好。」阿拓拿著餐碟蓋住礙眼的保險套。
  「原來如此,告訴我他是誰,我找他講、道、理。」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趕緊搖頭,然後澄清事情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一切不過是小女生粉紅色的幻想,不需要勞煩整天忙著砍人的暴哥撥冗多砍一人。
  「妳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煩,找我。」暴哥氣炸了,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不是仇家啦,我喜歡他啊!」我滿臉斜線地解釋。
  然後我將我喜歡澤于的事鉅細靡遺說了一遍,以免暴哥繼續誤會下去。
  阿拓邊聽邊點頭,暴哥則邊聽邊搖頭。
  然後暴哥開始開導我,用說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個關於死在他懷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輓歌兼江湖兒女情長意更長的悲傷史詩。
  故事裡有刀,大約七十多把,然後也有槍,估計約二十幾隻,飛來飛去的子彈則不計其數,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間不等,如果以正義跟邪惡二元論來區分,大概是勢均力敵的局面。
  然後男人們開始殺殺殺殺,女人們也跑來跑去助興,偶而替男人挨子彈表示忠心耿耿,偶而拿起手榴彈威脅色瞇瞇的仇家彰顯貞節情懷,偶而下海幫男人還債,刀光血影步步殺機,路長情長人女情更長,熟攆電影敘事的暴哥將一切說的相當傳神。

  「最後我將懷裡男人的皮面具撕下來,才發覺他竟是我的秀貞,天,原來秀貞為了調解我跟跟他父親王董的過節,竟然捨身取義要我不要報仇,哎,但大錯已經鑄成,往事只能追憶。」暴哥靜靜地說,眼淚竟然流了下來。
  我很想舉手說最後的結局完全是天龍八部簫峰誤殺阿朱的橋段,但我還是忍住了,甚至還乾哭了幾聲表示哀悼。
  「所以,那個叫澤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攆花惹草,告訴我。」暴哥將淚擦掉,冷冷地說出結論:「我砍死他。」
  「謝謝暴哥,我心情好多了。」我雙手合十,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

  阿拓載我離開暴哥那邊的時候,一直跟我道歉。
  「對不起,上次我失戀,暴哥他開導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要幫我砍了阿不思還是掛了彎彎的,坦白說他這麼講義氣讓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為他會因人而異啊,沒想到他還是說一樣的話。」阿拓猛說對不起,看來他是真的很內疚。
  「你要賠償我,我精神受創。」我覺得腦袋裡都是刀跟槍,無法回復到澤于的憂鬱背影。損失慘重。
  「好啊,這當然沒有問題。」阿拓看了看錶,說:「十一點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請問你要怎麼補償?」我問。我可是一個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補償方案很棒的話我可以考慮跟老闆娘請假。
  「祕密,只要妳有空,隨時打電話給我。」阿拓這一說,我才想起來我根本沒有阿拓的電話號碼。
  於是阿拓將機車停在我家巷口,然後用原子筆在我的手心寫了一串手機號碼。
  「今天晚上還是謝謝,因為綠色奇蹟很好看。」我看著手心上的號碼,說:「而且我也比較不那麼怕暴哥了。」
  「暴哥本來就不可怕啊。」阿拓說,然後緊緊抓著我的手。那股磅礡的內力再度絞得我花容失色。
  「妳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練,愛情不畏等待。」阿拓真誠地鼓舞我:「妳那麼好,澤于一定會發現妳的。」

  阿拓這番懇切的言語,後來深深影響了我。
  每當我心灰意懶,每當我想要放棄,我就會想起阿拓話中的魔法。
  使我堅定不移,使我堅定不移,使我堅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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