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等一人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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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澤于一直沒有開心起來,我只敢跟他傳紙條,請他加油。
  只有他帶社團學弟們到店裡討論新生盃辯論賽的時候,他才會將繫住眉頭的枷鎖打開,口若懸河地帶新生討論攻防的論點。
  那時候的他,又帥,又聰明。

  我一直以為辯論賽的題目都是形而上的問題,例如「男人該不該讓女人流淚」、「愛情重要還是麵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經的課題」這類的五四三題目。
  我當然錯了,錯得離譜。
  光一個交大新生盃辯論賽的複賽題目,就已經定到「我國不應採行二分之一退學制」,而決賽的題目則是「安樂死不應合法」,這麼嚴肅不苟言笑。
  也所以,我很喜歡趁客人少的時候,坐在他們的身邊聽討論。

  「學弟要記住,打安樂死應不應該合法的策略有多種,如果你們從道德價值層面出發大概分成兩樣,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權的高價值命題,還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價值命題。如果從前者來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誰都擁有生命自主權?誰可以掌握別人的生命自主權?並且要區分出法官為何可以決定犯人的生命,但醫生卻無權決定病人的患者的生命期限?務必要抓緊這個區分,然後......」澤于說得調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點頭。
  後來澤于帶的交大土木一年級隊果然贏得了冠軍,還到店裡大吃一頓慶祝。

  也許從社團的種類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特質吧?
  澤于參加辯論社,不管是參加前就已經很聰明或是參加後才變靈光,總之最後都會是個腦袋一流的聰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輪社的,我瞧都是笨蛋。
  說到這,我也不曉得自己到底為什麼一直想做歸因。
  從咖啡、從社團、從任何一個小細節,我總覺得見微知著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幫助我在短時間了解一個人。
  但阿拓就不一樣了。他覺得看一個人就看一個人,看其他的東西都沒有用。
  禮拜六,阿拓到店裡讓我依約請了一杯低咖啡因蘇門答臘。

  「請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帶妳去見識一個讓妳忘掉所有煩惱的人。」
阿拓指著手錶,一口將我精心煮的咖啡乾掉。
  「不會吧?現在?跟你去家教?」我簡直啞口無言。上次我跟阿拓說要他賠償我的精神受傷只是開玩笑的,所以也沒真的打電話給他。
  「去吧,店裡有我就夠了。」阿不思冷冷地說。
  「謝啦!我們走!」阿拓緊緊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頭揪了起來,顯然被阿拓的內力攻擊了。

  於是阿拓就匆匆載著我,往竹東的方向騎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紹個家教學生的背景,我聽了嘖嘖稱奇。
  他是個重考大學五次的男生,因為太瘦所以不必當兵,也所以乾脆卯起來一年一年考大學,社會組跟自然組都考過,但都因為分數太低所以什麼鬼都沒上。

  「好可憐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勵我要好好用功讀書、看到他我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會海闊天空了對不對?」
  我在後座大叫,其實你不必這麼麻煩。
  「當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藝啊!」
  阿拓大叫,過彎加速。
  車子停在一間雜貨店的騎樓下。
  「阿拓!等一下別跑,陪我下盤棋!」
  一個赤裸上身的中年人摳著肚臍,熱情地喊道。
  「等我家教完啦!等著被我電!」
  阿拓拉著我走進雜貨店,踏踏踏爬上水泥樓梯。
  我好像漸漸習慣了這種場面,這,就是阿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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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妳好,我叫小才,歡迎妳參觀不可思議的人體奇妙物語。」

  一個瘦到幾乎要被醫生空投到麥當勞的男人站起來,鄭重地跟我握手。
  他就是阿拓的家教學生,補每一科,因為他每一科都很爛。
  小才的房間堆滿了不切實際的道具跟玩偶,還有很多本漫畫跟錄影帶,參考書當然不可避免灌了一大櫃,櫃子的中間還塞了一具充氣娃娃。

  「你好,請問什麼是人體奇妙物語?」我伸出手,但才與他的手心碰到一下下,小才就誇張地往後一飛!我嚇了一大跳,錯愕地看著躺在地板上的小才重考生。
  他居然口吐白沫,手腳還抽慉了兩下。
  「不會吧?阿拓?」我趕緊看向阿拓,他卻在哈哈大笑。
  小才慢條斯理站了起來,搖搖頭,好像正試圖清醒。
  「人體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們都是靠微弱的生物電流在神經叢裡傳遞訊息,但妳剛剛從手心發出的生物電流非常驚人,也許連妳本人也不知道?」
  小才深呼吸,伸出手,要我再碰他一下。
  「不會吧?還有,你剛剛是不是在騙我的?」我看到阿拓已經笑倒在床上,實在是給他很懷疑。
  「妳別理阿拓,他剛剛被我點了笑穴。來,再碰我一次,觀察我皮膚的反應。」小才脫掉上衣,露出精瘦的排骨身體。

  我忍不住好奇,輕輕將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小才的手臂皮膚居然一陣雞皮疙瘩,而且還像井然有序的波浪一樣往胸口、肚  子、背上跑去,就像起疹子一樣。

  「人體真的很奇妙吧?我練了很久才練出來的。」小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雞皮疙瘩瞬間消失。
  我實在被搞糊塗了,他是在玩什麼把戲?
  我瞪著阿拓,阿拓只好揉著肚子解釋道:「小才是個努力型的人體表演家,很厲害的!小才號稱擁有一千種奇妙的才藝!包妳大開眼界!」
  原來如此,要學會一千種才藝,難怪考不上大學。
  「聽阿拓說妳心情不好?讓我幫妳占卜占卜。」小才嘆口氣,語重心長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從我的髮際抽出一張撲克牌,老把戲。
  我一看,是張紅心七。
  「原來是戀愛方面的問題,簡單,小才叔叔幫妳。」小才閉上眼睛,拍拍臉,不知道在瞎搞什麼。
  「啊?你在做什麼?不是要上家教課嗎?」我覺得小才先生真是荒謬透頂。
  「注意看!」阿拓大叫。
  突然,小才的鼻孔噴出兩道白色的液體,天!
  我嚇得往旁邊一閃,但衣服還是不免沾到一些。
  「好髒啊!你幹什麼!」我傻眼。
  「牛奶。」小才的語氣平靜中帶點得意。
  「小才這一招很神祕哩!他死都不告訴我他怎麼練的!」阿拓興奮到臉都紅了。

  我覺得好無聊好無聊。
  記得幾年前在張菲主持的綜藝龍虎榜看過一個搞笑藝人表演喝牛奶,然後從鼻子裡流出的戲碼,但他至少還需要喝個牛奶當素材,然而,我的確沒看到小才什麼時候偷喝牛奶了。
  那牛奶難道可以事先儲藏在他的鼻腔裡?
  無聊,但神祕!

  「人體的不可思議不是噴牛奶就可以說得清楚。」小才語重心長,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很害怕他會朝著我吐奶,於是趕緊往後退兩大步。
  阿拓卻趕緊跳下床,從小才的書桌上拿起一個火柴盒,火柴棒一劃。
  小才接過燃燒的火柴,眼睛瞇成一條線,嘴裡鼓脹得老大。
  糟糕!他要噴火!
  我遮起眼睛,考慮要不要來段應景的尖叫。
  「呼!」小才用力吹熄火柴。
  是的,他只是吹熄了火柴。
  但我依然驚魂未定。
  「以為我要噴火吧?錯了,如果我要噴火,我一定不靠火柴。」小才充滿志氣的眼神,說:「我要靠自己噴出來!」
  「那你剛剛是在做什麼?」我摸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看小才,看看已經笑死了的阿拓。
  「聲東擊西。」小才得意洋洋地宣佈。
  「聲東擊西?」我摸不著頭緒。

  小才仰起頭,雙手從嘴巴裡慢慢拉出一條溼溼的領帶,然後打了個結,套上脖子。原來他趁著我剛剛閉上眼睛避火的時候,塞了條領帶到喉嚨裡。
  「還蠻了不起的喔。」我開始欣賞這個萬年重考生無聊的幽默了。
  後來小才還表演了噁心的頭皮屑龍捲風,搞得我跟阿拓一邊大叫一邊躲來躲去,然後又露了一手我看不出破綻的隔空取物,正當我訝異不已時,他又開始表演無聊的一邊倒立一邊刷牙,最後是用屁股踢毽子。
  真的是很謎的一個人,我開始相信他的體內可能真的堆滿一千個無聊當有趣的把戲。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家教時間也過去,阿拓抱著上半身赤裸的小才感謝他今晚超越魔術師的表演,我也應他的要求彈了他的左乳表示讚賞。
  「下次讓妳見識我一分鐘表演二十個人體奧祕的驚人造詣。」小才憂鬱地說:「全世界只有七點五人辦得到,這是宿命。」
  然後我不想知道是哪七個半人。

  我跟阿拓走下樓,那個愛摳髒肚臍的中年男子果然擺了一盤軍旗等著。
  於是阿拓跟我坐著長板凳,開始跟這個名叫勇伯的中年男子對奕。
  阿拓一邊下棋一邊跟我介紹小才的傳奇。

  勇伯是小才的爸,小才從小體弱多病,所以常常躲在小房間裡看電視跟勇伯租來的日本綜藝節目錄影帶,因此迷上了日本搞怪節目裡各種奇怪的爛把戲,整天在房間裡研究奇怪的道具跟自己的身體,展開了無師自通的揣摩跟研發體術之旅,一心一意要當世界上第一個「奇妙人體師」。
  「到底什麼叫奇妙人體師?比魔術師還厲害嗎?」我問,拿著勇伯請客的飲料。
  「小才說,人體師所有的把戲都是來自人體,其他只是障眼法。」阿拓砲掉了勇伯的馬,說:「魔術師都是靠手法跟道具。」
  「當那個奇妙人體師可以賺大錢吼?我可素很期待吶!」勇伯的車反抽了阿拓的砲。

  小才的奇妙人體師之路還蠻坎坷的,所有的同學都把他當作科學怪人,學校老師也把他視為眼中釘或教學上的污點,校長甚至還把他叫到司令台辱罵一番,要他好好振作用功讀書。幸好勇伯跟勇媽還算放給他去,不然小才大概要離家出走、先當個流浪魔術師吧。
  而阿拓,那個常常發現怪人怪世界的阿拓,當然把小才當作寶,家教費還學陳水扁自砍一半,因為他通常都花一半的時間教他算題目,然後花一半的時間看表演。

  半個小時後,勇伯將了阿拓一軍。
  「你還早啦!」勇伯拍拍阿拓的肩膀,嘆口氣:「我可素將命賭在軍棋上的男 人,怎麼跟我比。」
  真是犬子無虎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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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怎麼?有沒有比較開心吶!」阿拓載著我回家,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叫道。
  「嗯,心情好很多,想到沒有被火噴花臉,心情就加了一百分!」我哈哈大笑,很沒有矜持地張開雙手。
  「我們一起期待小才可以人體噴火的那天吧!」阿拓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不約而同大笑。

  車子停在我家巷口,我下車,再次跟阿拓道謝讓我見識未來轟動武林的奇妙人體師。
  「明天是禮拜天,那......」阿拓說到一半,卻難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金刀嬸明天開爐啊!我整整想念了兩個禮拜!」我笑笑:「你很奇怪喔,居然吞吞吐吐的。」
  「不是啦,我是想到每次假日都約妳出來,妳又高三了,讀書很重要......」阿拓的表情有些愧疚,有些高興。
  「高三也要吃飯啊,尤其是那麼好吃要便宜的大餐怎麼可以錯過。不過你不要再請我啦,我也有打工啊,我自己付錢。」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要他放輕鬆放輕鬆。
  「那我明天晚上六點來接妳。晚安。」阿拓很高興地戴上安全帽,發動車子。
  「晚安。」我揮揮手,走進巷子裡。

  我慢慢走著,回想瘦骨如柴的小才非常local的搞笑表演,不禁發笑。
  突然,我聽見摩托車在身後疾駛過來的聲音,我以為阿拓突然想到了什麼忘記講,但一回頭,原來是哥哥將他的野狼騎到我身邊。

  「李家思春的維士比!我剛剛全部都看到了!」哥賊兮兮地說:「高三生不好好唸書,原來不是去打工,而是交了男朋友!我要跟爸爸媽媽講!」
  「你看到什麼?我本來就是去打工,只是後來跟朋友有約!」我瞪著哥,他真是太無聊了。
  「是男朋友啦,其實妹妹要嫁人了,哥哥也很安慰捏??」哥狂笑。
  「你不要亂說,那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我本想跟哥說那個載我回家的男生是他也認識的阿拓,但我突然有些惱怒,索性壓著不提。
  「好啦好啦,跟妳開玩笑的。」哥拍拍後座,笑說:「還有一百公尺,我載妳吧。」
  我氣嘟嘟地上了野狼,掐著哥的脖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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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所以妳跟那個馬子被拉子追走的阿拓,昨天又去吃了洗衣店的大餐?」小青張大嘴巴,筷子上的滷蛋停在便當上。
  「什麼馬子拉子的,阿拓就是阿拓,他是個好人。」我喝著養樂多。
  「吃完大餐呢?又去那個黑道大哥家裡看電影?」小青聽的很投入。
  「沒啊,去那個鐵頭家裡唱歌,他有個很不錯的家庭KTV喔。」
  我笑道:「而且他還表演少林寺的鐵頭功,碎了好幾塊磚頭,我看得都呆了,他還以為我不信,還接著拿好幾塊磚頭砸在自己頭上,我跟阿拓笑都笑死了。」
  午餐時間,小青把便當拿到我的桌上,跟我面對面吃飯。
  我說過小青跟我都是女校裡很獨立的存在,不過小青還是比我先進,她前天交了個男朋友,對方可是愛逛金石堂的新竹中學籃球隊隊長,這件事已成為班上的粉紅色大八卦。
  「我說,你們每個禮拜多出去,很危險捏,阿拓會不會喜歡上妳?」小青的表情很古怪。
  「妳沒看見阿拓每次邀我吃飯啊看電影啊的表情,不然妳就不會想那麼多。」我很自然地反駁,更何況我喜歡的男生是澤于那型,阿拓如果真的出槌喜歡上我,也影響不了我的獵男計畫。
  「怎麼說?」小青。
  「他根本就不會扭扭捏捏,也不會有那種<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壯士表情啊!」我說。

  小青點點頭,說那倒也是。
  小青跟我描述他的校隊男朋友還沒追到她前,每次約她都像便秘一年般神色緊張,深怕被拒絕,也深怕小青心底不喜歡他。
  然而阿拓在我面前就是一杯裝在玻璃杯裡的白開水,他的喜怒哀樂都藏不住,如果他誤以為他喜歡我,我也能提前看出來,提醒他別越界了。
  但我想,阿拓跟我真的只是很好的、雖然才剛起步的朋友,因為昨天在鐵頭家裡,他還跟我討論了澤于的事。

  「我覺得妳應該找時間約澤于出去走一走,聊一聊,這樣才可以讓他多認識妳,也可以讓妳多了解他啊。」阿拓建議。一旁的鐵頭正在唱周杰倫的可愛女人。
  「女生約男生?好丟臉!」我言辭拒絕,萬一我真的主動約澤于,以後回憶起來真是要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幹嘛丟臉,妳只要拿出那次在咖啡店裡罵我同學的一半勇氣就可以啦!」阿拓嘻嘻笑道:「而且澤于會感激妳的,幫他省了很多紙條。」

  阿拓就是笨。
  許多愛情小說開宗明義就說了,戀愛最甜美的部份就是曖昧,那種狀況不明、彼此猜測的過程,往往讓人臉紅心跳,往往教人連作夢都無法忘記每一次說話時的緊張。
  對我來說,什麼是曖昧?跟澤于不停傳紙條聊天、打氣,就是最好的曖昧。
  比較起來,大刺刺開誠布公有什麼意思呢?
  澤于有張紙條上寫著:
  「謝謝妳,讓我每次來這裡喝咖啡都充滿朝氣離開。」
   光一句話就讓我發呆了快半小時,阿不思要用叉子戳我我才醒過來。
  還有一張也是經典。
  「謝謝妳,妳的笑容比肯亞還香。我會加油的。」
   你說,收到這樣的紙條會不會樂歪?我可是傻了一整個晚上。

  放學時,小青的男友在校門口等她,完全無視教官的質疑眼光。
  真是勇敢的情侶檔。
  「祝妳今天幸運囉。」小青押著男友的頭向我點頭,揮揮手。
  「嗯嗯,掰掰。」我朝氣十足揮手。
  我騎到地下道時,才發覺我好像不知道小青男友的名字。
  小青有提過嗎?好像叫阿哲?阿蔗?阿瑟?
  當我想著這無聊問題時,我已經來到等一個人咖啡店。
  推開門,然後當機。

  澤于來了。
  但他沒有坐在孤獨的角落陪伴他孤獨的筆記型電腦。而是柔軟的雙人沙發。
  然後肯亞不再是肯亞,而是兩杯巧克力脆片聖代。

  「你不喜歡太甜,何必呢?」我呆呆看著澤于身旁的女生。
  「回神。」阿不思拎著我走到櫃台。
  「我好想哭。」我看著澤于的背影,還有他旁邊高佻的女孩。

  是澤于新的女友嗎?
  依舊是烏黑的長髮,但這次的女孩不若上次的文靜典雅,而是侃侃而談。
  不只是侃侃而談,她簡直就是肢體語言的行家,舉手、挽髮、敲桌、擊掌,看得澤于心花怒放的。
  或許她也是辯論社的?要不就是手語社的?

  「卡通小丸子的姊姊常說,人生就是不斷的在後悔。」老闆娘替我倒了杯熱牛奶,淡淡地註解。
  「說不定花心的人喜歡喝肯亞。抄在筆記本上吧。」阿不思摸摸我的頭,落井下石。我好想哭。
  於是我拿著一根拖把,前進。在他們倆的大沙發旁繞來繞去,偷聽他們說話。
  「對方辯友,你的說法我不能苟同,高科技產業接受政府的優惠措施不具社會公義的原因根本不是高科技產業不具獨特性,而是在產業利益本身沒有回饋給社會,這完全是單向的利益供輸,也是變相的政策買票......」那女生說得頭頭是道,但語氣卻伶俐中帶著幾分撒嬌。
  「不不不,對方辯友妳的論點已經完全偏掉了,甚至偏向了我方,我在這裡鄭重質疑對方辯友是否接受了我方的賄賂,特別是愛情的賄賂?」澤于呵著那女孩癢,女孩忍不住跟澤于打鬧了起來。
  又聽了他們的談話一陣,我確定這女生是辯論社的大四學姊。
  澤于這次打的是高射砲。
  正當我快要昏倒在地板上時,我發覺我的背被澤于碰了一下。
  我躡手躡腳回到櫃台,轉頭一看,果然是一張紅色紙條貼在我的背上。
  「寫什麼?」阿不思走來,手裡還抽壓著奶泡。
  「我的新女友幾分?」我念著紙條上的字句,有些恍神。
  「九十分,是我喜歡的那一型。」阿不思再度落井下石。
  「妳幫我追走她,我請妳喝一百杯咖啡。」我靈魂出竅。
  「我不喝咖啡。」阿不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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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整個高三上學期,澤于都定下來了,跟那個辯論社的學姊出雙入對。
  那學姊叫什麼我始終沒有聽見,只知道澤于都叫她對方辯友或是法官大人的,我聽的心煩意亂,但自始至終澤于的對方辯友都不曉得我跟澤于不僅認識還會偷偷傳紙條,這個小祕密可是曖昧的美好默契。

  歷經了三次模擬考跟三次月考,還有跟小青晚上留在學校唸書的2000.2001讀秒跨年,日曆總算撕到了寒假。
  「你們要玩咖啡店嗎?我可以把鑰匙留給你們開party喔!」老闆娘晃著鑰匙。阿不思打了個疲憊的哈欠。
  老闆娘發給我們年終獎金後就回彰化老家過年,咖啡店自然暫時停業。
  不去打工,跟澤于沒有相遇的條件,我整天魂不守舍,悵然若失自己為什麼沒有他的電話號碼,要在馬路上萍水相逢,我又自認沒有言情小說女主角那麼幸運。
  不過,我還有阿拓的解悶專線電話。

  於是寒假的三個周日,我們都到洗衣店樓上享用金刀嬸的夢幻過年大餐。
  「這道菜可了不起了,叫西子捧心之沈魚落雁!」
  鐵頭拍拍堅硬無比的腦袋,看著桌上的魚跟燕被蓮心圍拱著。

  也去看了五次電影。
  「妳知道刀子刺進人肉裡的感覺嗎?其實,要看刺到的是哪一團內臟而定。」
  暴哥慢調斯裡地解說,布幔上放映的是安迪賈西亞主演的角頭情聖。

  但小才還是沒有練出人體噴火絕技。
  「妳看,妳能想像人類可以大出這麼長的糞便嗎?我忍了很久才練出來的。」  
  小才得意洋洋展示一條長達八十多公分的瘦長大便,那是他用意志力壓制肛門擴約肌的結晶。

  唸書當然也是生活的重點。
  寒假裡阿拓除了教小才功課,也會指點我數學。
  阿拓的數學本來就不賴,教起來尤其好,總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我解題的竅門。
  他在知道我的第一志願兼唯一志願是交大管理科學後,也提早加強了我機率、線性代數跟排列組合的項目,他說反正這些都是管科必修的數學科目,不如趁現在打好基礎,好像我一定會考上似的。
  「不要想那麼多,好好唸書,幾個月之後妳就是交大的新鮮人了。」阿拓監督著我跟小才算數學,自己則捧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原文書趴在小才的床上劃線。

  高三下學期。
  為了專心衝刺課業,小青辭去了金石堂的工作,我也改成禮拜二、禮拜四到咖啡店打工,其餘的時間都拿來啃書,這段期間我在洗衣店跟鐵頭聊天時,意外發現他是個歷史地理的自修狂,不管是什麼問題都難不倒他。
  鐵頭這種人當然很得意啦,於是每個禮拜天都在洗衣店擔任我免費的史地小老師,吃飽飯就在客廳地上鋪開地圖,用說故事跟邏輯推演的方式,告訴我二次世界大戰各國的軍事政治是怎麼運作的、幾個參戰國與名將是怎麼在歐洲大陸鏖戰,我聽得一愣一愣,然後驚覺歷史原來是要跟地理一起讀的。
  「你怎麼會懂這麼多?」我訝異鐵頭的淵博知識,還以為他只是個鐵頭功迷。
  「如果妳有注意到卡拉OK牆壁上滿櫃子的書,啊哈!妳就不會這麼驚訝了。」鐵頭很跩地笑著。

  最後兩個月,正當我為了英文跟國文一直無法更上層樓的時候,阿拓更找來了直排輪社的強大奧援。
  「想當初我聯考的時候,英文可是九十二的超高分哩!」社長阿爆笑嘻嘻地拿出厚厚的參考書跟考卷。
  「我號稱國文絕地大師,願原力與妳同在。」大界王拍拍肚子,抖動眉毛。
  在這兩個從天而降的救星的特訓下,我連在夢裡點個大亨堡都會念英文,跟小青問個話都用文言文。

  就在聯考結果發佈的那一天,阿拓帶我去市區的網咖。
  我在電腦前緊張地鍵入名字跟身分證號碼。
  幾秒後,在2001年的夏天。
  「恭喜妳,交大管科新鮮人!」阿拓大吼大叫,跳到網咖的椅子上舉起雙手。
  「好開心啊!好開心啊!」我大叫大哭,讓阿拓緊緊握住我的手,用奔騰不已的內力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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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交大新鮮人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開水,也將所有人看成透明,
他的世界很簡單,也所以很有趣。
或者說,能夠被阿拓當成白開水的人個個都朝氣十足、別具特色,
在阿拓的形容裡,他們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35>

  考上大學的暑假對我來說有三個意義。
  一,哥教會了我騎摩托車,而且是他那台需要打檔的野狼。
  「騎野狼的女生哭她媽的拉風帥氣,怎麼樣?哥這台便宜賣妳!」哥拍拍他的野狼,推薦我「幫他」買下它。
  後來我真的買下哥的野狼,還騎著它考過駕照,在監理所路考時果然吸引所有男生的讚嘆聲。而哥哥就拿著他先前存下的打工錢,再加上賣野狼的兩萬五,買下了他生平第一台小汽車。
  二,阿拓教我學會了蛙式,還讓我慢慢能游上一千公尺。
  「既然妳會了,那我們來比賽吧,我讓妳五百公尺,看誰先游到一千?」阿拓戴上蛙鏡,看著剛剛換氣失敗、吃了一大口水的我。
  說來很神奇,我跟阿拓在游泳池一起認識了經常溺水嚇壞救生員的阿珠,阿珠她有浮桶的身材卻沒浮桶的好本領,常常在水深1.6米的池子裡把自己嗆昏,阿拓跟我各救了她五次,救到都熟了。
  第三個意義,就是別離。

  「以後妳就留守新竹了,記得常常寫信跟我報告妳跟那杯肯亞的進度囉!」
  小青真是成熟懂事,道別的時候一點都不會傷感。
  小青沒有念台大,因為她的安那達籃球隊長考上了遠在台南的成大電機,而她也填中了成大外文。
  命運就是這般好好玩,妳想往北飄,它卻要妳往南渡,而且渡的心甘情願。
  「我會的,記得回新竹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請妳喝咖啡。」
  我嘟著嘴,眼眶都紅了,看著她身邊的負責扛行李的男友,又說道:「你不准欺負小青,要不然我認識一個叫暴哥的黑道大哥,準打爆你的頭!」
  小青男友,那個叫阿神的大男孩只會傻傻笑著,一點都不像考上成大電機的聰明鬼。他們倆拿著笨重的行李走上火車,我趕緊將眼中積聚的淚水一手擦掉。
  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自己真是遜掉了。
  阿神已經託認識的學長在台南找好了租屋,兩個小情侶將展開同居生活,一下子,就把我拋得老遠,望塵莫及。
  車門關上。
  小青沒有回頭,阿神陽光燦爛地向我招手。
  我心底很希望,小青只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眼淚。

  火車離去,我留著。
  留在風城,留在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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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髮禁復活
<36>

  對我來說,交大不是一個陌生的學校。
  交大座落在我熟悉的新竹,以前也曾用它全國最華麗的浩然圖書館唸書。
  那陣子不管經過多少次宏偉新蓋好的女二舍時,總會驚艷交大的女生不只在比例上屬於稀有動物,連居住的地方都是寶貝再三的稀有動物保護區,而且幾乎不必抽籤,房間多的是。可惜大一新生都是住在老舊的竹軒,還得熬上一年才能搬進五星級宿舍。
  現在我已經將行李放在腳邊,鋪好床,在衣架上吊幾件可愛迷死人的衣服,在書櫃放上幾本讓我聞起來有學問的村上春樹。我總算脫離跟哥共用房間、折損少女氣質的慘狀。

  「哇,我們寢室人都到齊了,就缺一台電腦。」
  新室友思婷是花蓮人,花蓮女中畢業,她說她有一半原住民血統,皮膚略微黝黑,眼睛大大很靈活,說話很有精神。
  思婷的頭腦很棒,念的是聯考門檻最高的電子工程系。
  她的名字跟我一樣都有個思,所以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還缺一個全身鏡?」       
  說話的是百佳,台北人,北一女中畢業,從她滿桌子昂貴的保養品可以知道她家蠻有錢,人也出落得很漂亮,高高的,好像有一百七。
  百佳身上總是香香的,但她沒噴香水,我們問她,她都說大概是熊寶貝衣物柔軟精吧?我卻說她天生麗質。
  百佳是我的同系同學,學號只差了一號。

  「全身鏡個屁。」
  罵粗話的是將頭髮剃成刺蝟的念成,念成她是我生平認識的第二個拉子,她將「我是拉子」四個字貼在她的書桌上一次出櫃個夠,免得我們一個個問她讓她很煩。
  念成不戴胸罩,總是性感的激突,T-shirt配上破爛牛仔褲、加上動不動就幹粗話,都是她的標記。
  念成是甄試進外文系的高材生,但我很少聽她說英文,就連罵粗口也是非常本土有勁。

  「電腦就交給我了,我這幾天會約懂電腦的朋友跟我去挑。大家就先用我的吧!」我說,我打工一年存下來的錢可以讓我買哥的野狼、學費一學期,當然還得要有一台交報告寫程式用的電腦。
  跟我約好的當然是阿拓。
  那天晚上阿拓並沒有帶我去光復路上一長排的電腦用品店挑零件組電腦,而是直接了當收了我五千塊,然後載了一台電腦給我。
  「很簡單啊,大家都有不要的舊零件,我一間寢室一間寢室去要,機殼啊、螢幕啊、硬碟啊、記憶體啊,加上用妳五千塊買的新CPU就湊了個大概,很夠用了。如果妳覺得機殼要新的,那我們就再去挑囉?」阿拓說,他真替我省了不少錢,於是我很高興地請他吃了頓清大夜市的肥仔龍鐵板燒。
  我將電腦搬回女二舍時,室友們都圍過來看我上網,那也是阿拓在網咖教我的。

  剛開學,就是一連串的迎新活動,有系上的,有社團的,也有傳說中家族的。
  家族制,是許多大學共有的美好傳統,不外乎學姊帶學弟、學長照顧學妹,一個完整的家族至少有八人,但只有在女生眾多的管科與外文才有從大一到大四都是男女各對的情況。而負責照顧我的大二直屬學長,是一個總是穿拖鞋跟汗衫、頭髮自然捲得一塌糊塗的柯宇恆。

  「想參加什麼社團啊學妹?挪,雞排跟珍奶,掰掰。」柯學長總是隨便跟我哈拉兩句、拿給我宵夜就想走人。
  我一打聽之後才知道他是個怪人,以前也參加過辯論社跟AIESEC等一大堆看起來很聰明很有前途的社團,但因為他迷上舉辦很沒有前途的格鬥活動而作罷。
  坦白說柯學長不是一個很懂得好好照顧學妹的那種交大傳統色胚學長,跟我講話常常心不在焉,要不就是胡亂勉勵我要好好讀書孝順父母把握青春好時光等,他對我做過最禮貌的事,就是邀請我去看他在管理一館地下室偷偷舉辦的新生盃自由格鬥賽,有一團鼻血噴到圍觀的我的臉上時,他大聲喝斥朋友拿衛生紙幫我擦擦。
  百佳就幸福多了,漂亮的她不只有來自系上學長的一大堆邀約,還有別系所學長的奶茶跟雞排,慈悲胃口又小的她總是將堆積如山的雞排跟奶茶送給我們吃,有時我們嗑不完還得勞煩其他寢室的學姐學妹行行好,或是拿去八舍外面給搖著尾巴的狗狗吃,養得他們看到雞排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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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社團,那當然是辯論社莫屬囉,誰叫澤于喜歡動不動就說對方辯友對方辯友的,多半喜歡伶牙俐齒的女生;也因為澤于有戀長髮癖,所以我開始在一年前已將頭髮留長,開學一個禮拜還去弄了離子燙。
  澤于對我考上交大倒沒很驚訝,他說,他早說過我是個敏銳的女孩,敏銳的人尤其聰明,加上一點努力,做什麼事都會成功。
  對於我加入辯論社,澤于也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機妙算樣,絲毫不感驚訝。
  他志願擔任管科隊的新生盃指導,而同寢的百佳除了忙戲劇社的校長盃比賽,當然也被我拉進辯論隊裡並肩作戰。

   「迷死那些男生讓他們分心的部份就交給我了,其他的,比賽真正的部份,嗯嗯,思螢、巔峰,你們可別偷懶。」百佳說得輕鬆自在。
  說實話她可是各個社團競相邀約的紅牌,又要參加戲劇社的比賽,還要參加山服的迎新露營,真沒什麼時間討論論點,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跟澤于很帥的份上,百佳完全不考慮嘗試辯論賽。
  新生盃初賽的題目是「我國應廢除農業保護政策」,我們打反方主張維持現狀。漂亮的百佳擔任迷惑敵方的反一,很有小聰明的男生楊巔峰擔任反二跟結辯,算是主將,我則擔綱反三;在澤于的英明指導下,我們一路擊敗應數跟外文,順利進入最後的四強複賽,題目換成「我國應明文禁止政治置入性廣告」。
  複賽這題目很神祕,光是要讓我跟巔峰了解它到底在說些什麼,澤于就花了三天,但擔任誘敵先鋒的百佳實在太混,導致正式上場跟弱隊應化比賽時只能用語無倫次來形容百佳的慘狀,我真後悔沒乾脆擬個講稿給她去背。
  所以我們輸了,只能跟意外敗給控工的歷史強隊土木爭奪季軍。
  我當然不怪百佳,她本來就是熱情贊助的救火員,但我還真的擬了一份聲明稿跟答辯分針給她,讓她在季軍戰中好整以暇地念完。
  不過土木系有個建中辯論社的前社長坐鎮,我可沒敢指望會打敗對方,我只是想讓百佳好好把論點說完別讓後面的人花時間盡收爛攤子。
  但我們居然贏了,得到了季軍跟六百塊獎金。

  「嘻嘻,因為我答應跟那個土木的主將去看電影啊,他當然不好意思贏我們囉!」百佳事後在寢室笑嘻嘻地說。
  原來百佳一直對複賽第一輪的失敗很內疚,於是打聽對方主將的寢室電話,不惜使出美人計誘拐對方輸誠。
  難怪我一直覺得土木那位辯論經驗豐富的主將怎麼吞吞吐吐個沒完,連論點都講不清楚,一度還懷疑建中辯論社的水準。後來百佳約會回來還告訴我,第一強隊土木隊之所以輸給控工隊,也是因為那位土木主將先生。他前晚在社團中心玩梭哈輸給控工的主將五百塊,只好用戰敗來還。

  「那個土木主將聽起來很有自己的風格啊,是個有趣的傢伙呢。」阿拓聽完後哈哈大笑,跟我猜想的反應一樣。
  「所以百佳後來還跟他看了第二次電影、第三次跟第四次,果然勝負不能看一時,世事難料喔。」我也笑了,遞給阿拓一杯愛爾蘭咖啡。

  忘了說,我還是在等一個人咖啡店裡打工。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看似海闊天空的大學生活比起壓力重重的高三,課餘可利用來打工的時間反而縮水許多,我不僅要參加社團、各式各樣的聯誼,還要適應一大疊原文書的課業,所以我只在週一、週三、週五到咖啡店。為了紓解阿不思的工作量,我跟一直在找家教機會的念成提議先去咖啡店打工罷。
  「咖啡店個屁?時薪比起家教實在太低了。」念成爽快的拒絕,拿起飛鏢擲向吊在木板門上的輪盤。
  「妳認識拉子傳奇阿不思嗎?」我試探性地問。
  第二天念成就到店裡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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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管科的女生很多,是交大所有系所中女生數量排行第二的,只輸給外文。
  許多汗臭味濃厚的科系都喜歡找管科的女生當學伴,連絡的勁比起班上的男生還要勤,送的雞排也比較大塊,奶茶如果沒排到湯記的還真不敢送上門,連相貌平凡的我也收到了兩個跨系學伴的邀約,一個想帶我到竹東方向的寶山水庫吊橋看星星耍浪漫,一個則想帶我去看電影。

  「我應該去嗎?我喜歡的可是澤于,對其他人我都沒感覺說。」我在寢室裡故做憂鬱狀。
  不過說真的,有人邀約我還是喜事一件,如果哥在旁邊就可以把他比下去了。
  「欲擒故縱,百試百靈。」百佳用著我的電腦打B丟水球,經驗老道地笑笑。
  也對,經濟課本裡面說,股票要有人買有人賣才有價錢,也才有攀高或殺低的空間。
  於是,我高高興興地出門,但兩次都敗興而歸。很簡單,因為我騎野狼。
  一個不需要男生載、座騎屌過男生的女生,好像不容易受歡迎。
  可偏偏我剛學會騎摩托車,興致高的不得了,情願一個人吹冷風也不願假裝弱女子讓人載。

  「這是當然的啊,如果我老婆跟我說她會見鬼的鐵砂掌,靠,我還能不跟她離婚?女子無才便是德,有志難伸大丈夫!」鐵頭夾起一塊沾著蜂蜜的火腿肉給我。
  今天是星期天,金刀嬸照例開爐。
  金刀嬸在高雄廚藝學校實習的大兒子撥空回家同學會,順手跟她媽共同整治了一桌好菜,其中一道「鬍鹽亂魚之雞同鴨講」深得我心。
  「這樣說也不對,我媽廚藝世界第一,那還有誰比得上?我爸只有更疼她!」
金刀長子不能苟同。
  「女人本來就該下廚房的嘛,廚藝再怎麼好也是應該的啊,只要跟男人會的東西不衝突,馬的就天下太平!」鐵頭說到激動處,用拳頭狠狠敲了自己腦袋一下。
  我委屈地夾著菜,用力扒飯。
  上次去暴哥家看阿甘正傳時說給暴哥聽,暴哥也是冷冷地說:「如果我女人敢把刺青弄得比我多,沒第二句話,大家只有見血。」
  每個男人都是一個樣。
  「還好啦,我也不會騎打檔車啊,如果思螢妳有空,不妨教教我啊?」阿拓不在乎地說,嘴邊都是一顆顆飯粒。

  阿拓就是這樣不在乎男子氣概,難怪女朋友會被很有氣概的阿不思擄走。
  但我還是很開心地教阿拓騎野狼,因為我可以想見阿拓跟他朋友描述我的神情與肢體動作:「走,帶你去看我認識的一個女生,她騎的可是野狼!」我終於也成為阿拓收藏的怪朋友之一。
  阿拓他沒十分鐘就學會了,半個小時以後就騎得跟我一樣順手,之後的日子裡我們常常交換摩托車騎,或者有時我載他、有時他載我,有幾次,我們還比賽誰先騎到南寮放沖天砲的老地方,目前是四比二,我小輸。

**************

  然後將鏡頭切回到澤于。
  澤于原本開的是他爸換掉的二手房車,後來小跑車標緻206剛剛風行時,澤于在對方辯友的大力鼓吹下賣掉股票買了一台,車子常常停在十舍對面,十分拉風。
  令人高興的是,澤于換車後不久,也換了個女朋友。

  「學長,太令人錯愕了吧?車換了,連學姊也甩了,真是一箭雙鵰。」楊巔峰在社團教室裡翻法條,沒大沒小地亂用成語。
  澤于沒有生氣,只是露出久違的苦笑,笑笑說學弟你不懂的,愛情路上坎坎坷坷,就如股票市場裡波盪起伏,沒有長紅的漲停板。
  這番話我依稀聽阿不思提過,她真是料是如神。

  也因此我變得很喜歡去活動中心裡的社團教室晃,不管是拿原文課本去那查字典也好,或無聊跟社團學長姐下跳棋也罷,我越常待在那裡就越有機會邂逅澤于,好彌補我不在咖啡店錯失遇見澤于的機會。
  更何況,我們還保有傳紙條的習慣,即使是在只有兩人的小小社團教室裡,我們各做作的事,已大四的他準備研究所甄試,新鮮人的我唸書、畫海報,表面上空氣經常是靜默的,但我們倆五顏六色的小紙條還是貼滿了彼此的筆記簿。
  小紙條上雖然大都是無關痛癢的對話,但依照言情小說訂下的規則,越是沒有心機越不知所云的談話,越是堆積情感的深秋落葉,猛一回神,已將彼此掩埋。

  「學長,當初你怎麼會加入辯論社的啊?」紙條我。黃色。
  「我大一的女友打新生盃時邀我入隊,就這麼進來>@<」紙條他。紅色。
  「是喔,那麼好商量^^」紙條我。綠色。
  「是啊,一見鍾情的魔力讓我在辯論社打滾了四年:~」紙條他。粉紅色。
  「後來呢?她是現在哪位學姊?淑芬?巧凌?好奇莫怪」紙條我。粉紅色。
  「沒啊都不是,跟我分手後,她就漸漸沒來社團了(逃?)」紙條他。藍色。
  「梅蓁學姊跟你交往了一年,好像是目前最久的呴?」紙條我。黃色。
  「不啊,我國中時可是暗戀了班導師整整三年喔(正經)。」紙條他。粉紅色。
  「......」紙條我。白色。
  「是真的。」紙條他。白色,啪一聲貼在我的額頭上。

  我提過曖昧是戀愛中最美的那部份,暴哥也表示同意,他說曖昧之於戀愛就好比刀子在內臟裡亂攪的前十秒之於砍人。
  但我必須承認我等的有點急了,不像老闆娘那般的好耐性,她至今還天天搞那杯老闆娘特調等有緣人。我很想讓這次的機會輪到自己,是時候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戀愛了。尤其,我發覺我收集到的紙條已經多達三千多張,如果裹足不前,萬一真的跟澤于成為好朋友的話就得不償失。
  關於這點,我請教寢室裡每一個人。

  「在我們部落裡,如果女生喜歡一個男生,就應該在那男生到自己面前歌唱時害羞地插一朵花在他的頭上表達愛意,兩個人如果情投意合,三天後就可以結婚了。」思婷閃耀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為我上了一堂風土民俗課。
  但澤于不會像歌舞片裡的主角一樣突然暴走唱歌,所以我也沒什麼機會插一朵花在他頭上。

  「當然繼續欲擒故縱啊,我介紹幾個雞排送的很大的學伴給妳,妳假裝不經意傳紙條讓澤于知道妳都忙著約會,刺探刺探他的反應,他如果喜歡妳就知道該怎麼做囉?如果他不喜歡妳,妳也沒有損失,因為那些學伴送的雞排真的是很Q,人也應該不錯,挑一個囉!」戀愛專家百佳這麼說。
  雖然我懷疑會用雞排看人的百佳只能稱上被愛專家或雞排專家,而不能稱為戀愛專家,但我以前喜歡用咖啡品人,所以也不能多說什麼。

  「叫妳那頭暴哥啊?我不信暴哥拿刀子抵著他的脖子,他還會拒絕妳。」念成很冷淡。只喜歡女人的她願意給點意見我就很感動了,其他我都當日常生活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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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髮禁復活
<39>

  後來我採納了百佳的意見。
  因為我等不及澤于突然扯開喉嚨唱山歌,也不想烙暴哥跟他的西瓜刀。
  過了兩天,我在社團一個人煮湯圓當晚餐,一邊算線性代數課本上的習題。
  我提過阿拓為我的線性代數跟機率都打下很好的基礎,對於許多章節我都駕輕就熟,甚至還覺得大學的題目比起高中的參考書要簡單許多。
  而澤于,大約在晚上十點時抱著幾本補習班發的講義進來,向我微笑點頭後,就靠著裝滿獎盃的鐵櫃讀書。我盛了一碗湯圓給他。

  「昨天我來,怎麼沒看見妳?」紙條他。藍色。
  「喔,百佳跟資工學伴約好了,但她臨時有事。」紙條我。綠色。
  「@@//聽沒有......啊!妳代替百佳去?」紙條他。深藍色。
  「學長真是個敏銳的人」紙條我。黃色。
  「是喔,那前天呢?也沒看見妳耶@@~」紙條他。深藍色。
  「前天百佳跟應數學伴約去十八尖山,但她也沒空啊」紙條我。白色。
  「喔。」紙條他。黑色,配上立可白字。

  我偷偷看了澤于的表情一眼。他噘著嘴,故意裝可憐。
  濃濃醋意的紙條,讓我心情愉快了兩天,連走路都像鞋子長了翅膀。

  但到了第三天,我在等一個人咖啡店打工時,我再度傻眼。
  澤于的對面又坐了一個長髮美女,一個臉蛋只有巴掌大的九頭身美女。
  桌上擺了兩杯柳橙汁,兩本HERE美食雜誌。真可悲。
  「他就是澤于?」
  阿拓坐在櫃台前面,喝著我請的薄荷拿鐵,手指偷偷指著後面。
  他晚點要跟我去看小才,聽說他養了一隻會吃檳榔的鸚鵡。
  我點點頭。
  澤于遠遠對著我一笑,我趕緊擠出笑容。
  「我可以去認識他嗎?」阿拓問。他很認真,也沒惡意,我知道。
  「我不想。尤其在這種時候。」我撕下一張便條紙,原子筆在上面寫了個「95」。
  「喔。妳在寫什麼?」阿拓問,看著我的粉紅色紙條。
  「那杯肯亞新女朋友的分數。」阿不思雞婆替我回答。
  「怎麼知道那女生就是澤于的新女朋友?」阿拓問阿不思。
  他們倆過去一年雖然沒有交集,但之間已沒有了尷尬,除了阿拓 的前女友兼阿不思的現任女友外,兩人什麼都談。
  「這很平常。」老闆娘也雞婆透頂。
  「節哀。」阿不思拍拍我的肩膀,老闆娘塞了塊餅乾在我的嘴裡。
  後來我照例假裝拖地,趁著掀開桌底清理時,貼了那張便條紙在澤于的小腿上。
  澤于快速看了紙條後,對我報以「妳真識貨」的笑容。
  沒聽見我心碎的聲音。

  後來澤于跟九頭身長髮美女待到店打烊了才走,我跟阿拓偷偷跟在後頭,遠遠看著澤于打開206小跑車的門,紳士地邀美女上車。
  「如果可以坐在澤于身旁,我不介意不騎拉風的野狼。」我說,都是有氣無力的鼻音。
  阿拓沒有回話,只是陪我踢著地上的飲料罐。
  我踢過去,他踢過來。
  「阿拓,我是不是很阿呆?還是長得真的很不起眼?」
  我踢著罐子,看著澤于的車子駛離。
  「不會啊,不要這樣想。」
  阿拓將罐子踢高,用膝蓋巧妙地頂著,平衡。
  「阿拓,你覺得我會不會就是澤于的那一個人呢?」
  我問,想起了老闆娘。

  據阿不思說,今天一個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走進店,點了一杯老闆娘特調。
  於是老闆娘調了一杯超級畸形的小麥草藍山咖啡,還附贈一塊草莓蛋糕。
  但神奇的是,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後,竟哭了起來,然後就陷入一言不發、長達兩個小時的沈默,但確定不是抗議舌尖上的古怪氣味,因為他最終還是將咖啡給喝完。老闆娘也尊重他不想聊天,於是靜靜坐在他對面翻了兩個小時的雜誌。

  「那一個人?未來的女朋友嗎?」阿拓將罐子踢起,用另一個膝蓋接住,平衡。
  小才教的。
  「喔,我忘了你沒聽過。」我看著阿拓膝蓋上的罐子。
  「聽過什麼?」阿拓將罐子踢給我,我趕緊用膝蓋接住。
  「老闆娘等一個人的故事。」我說,身子一個不穩,膝蓋上的罐子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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